司蔚低头将房门关上,身后楼道里传来脚步声,正随着深秋早晨的冷空气一同往楼上靠近。
? 这是一座老式小区,一楼两户的户型,两户人家隔着楼梯分了南北坐向,离得很近。此时天气尚早,从楼道窗口透进来的阳光也是浅淡的,目能所及的一切都有种毛绒绒的质感。司蔚呼出一口气,紧了紧肩上的书包带子转过身,就跟从楼梯间拐口走进来的人撞上了视线。
? 很新鲜的一张面孔,司蔚认出是对面搬来不久的新住户。说实在的,这是种很新奇的体验——他一向有点儿脸盲,认人的时候总要多费些工夫,更别提略面生些的,这还是头一回,他能将半生不熟的一个人给瞬间对上号来。
? 究其原因,司蔚在暗自惊讶的同时想了想,一来可能因为那确实是十分漂亮的一张脸,像色调鲜艳浓丽的一幅画,足以让人印象深刻,二来么,大概是在这短短的几天里,两人之间的偶遇实在有些过于频繁,“好巧啊!”“你也在啊!”——对方一直重复着这样的开场白,想让人没有记忆都难。
? “早啊,睡得好吗?”来人在他跟前站定,从唇角呼出的热气很快被风吹散,头顶的声控灯随着声响亮起,那张眉眼弯弯的脸也瞬间在他眼前清晰起来。
? 大概是先前爬楼爬得太急,她稍稍有点儿喘,脸颊也是红的,眉毛和眼睫像被早晨潮湿的雾气沾湿而显得更加乌黑,因此衬得那双眼眸也格外的亮,那目光定定的,一动不动,就落在他脸上。
? “早。”对视几秒后,司蔚略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 好奇怪啊。?
? 他心想,明明只能算得上是半个陌生人,但对方看他的眼神,跟他说话时的神态和语气都透出一种说不出的亲昵和熟稔,自然得就像是每个平淡日子里的晨间寒暄,而她对此显然习以为常。
? 或许是因为人比较自来熟?司蔚只能归因于此,他也没什么深究的心思,只是礼貌性地冲她点了点头,抬脚往楼梯口走。
? 如果这算是那些平常偶遇中的又一次,那么也就到此为止了,但错身而过的时候,对方出乎意料地又喊住他:“是要去学校了吗?”
? 司蔚“嗯”了一声,点头。
? 她还是笑着看他,嗓音愈加轻柔:“正好我刚去买早餐了,可是好像买得多了点,你应该还没吃早饭?如果不介意的话帮我解决掉一点吧?唔,还是热的呢。”
? 说着,这位过分自来熟的新邻居就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来两个纸袋。
? 司蔚这才注意到她穿着一件袖口宽大的深灰色外套,那两个纸袋之前一直被她用手捂着拢在身前,也因此很好地被隔绝在深秋早晨寒风吹袭之外,直到这一刻被递到他面前,香味几乎是顷刻就裹挟着热气从袋口的缝隙热腾腾地飘散了出来。
? 司蔚吸了吸鼻子,这味道他很熟悉,递过来的深褐色的纸袋正中也印着红字,阿叔汤包。这家店开在另一条街的巷底,位置相对有些偏,但因为开店的老师傅手艺不俗,因此做的汤包颇受四方邻里欢迎。往常的这个点上,店里惯例是要排起长龙的,所以司蔚很少有时间光顾,虽然这家汤包的味道其实是他最喜欢的。
? 司蔚没矫情,很干脆地道过谢后从她手里接过。她顺势靠近了些,纸袋落入掌心的一刻,她的手指也带着温热在他掌心里一滑而过,是很短的一瞬,但她的手却凭空一抖,司蔚不明所以,却见她默然怔住,像是陡然落进了某种回忆里,只有那双乌亮的眼睛依旧凝望着他,连带着眼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像要凝成实质。
? 那目光甚至让司蔚觉得一直缠绕在周身让他要喘不过气的那种怪异感,在愈演愈烈,他被看得有点儿手足无措,心中陡然升起一种警觉,但还没等他弄懂这警报拉响的预示,她的神情忽然就松了,又恢复成眉眼弯弯的样子,仿佛刚才的那一瞬只不过是错觉。
? “那下次见啦。”他听见她开口,声音轻快,颊边蓄起两个深深的梨涡,眼睛里有细微的光点在跳动。
? 是真的很开心的模样。
? 那种怪异感也被冲淡很多,司蔚莫明松了口气,他没什么想说的,对方也没再开口,于是他和她礼貌道别,如往常一样慢慢走下楼,迎着从四面吹来的凉风,只有掌心里还握着一团热乎乎的暖意,再等到他咬开被水汽泡湿的柔软面皮,和着浓郁的汤汁将肉馅一块吞进肚子里,脑海中缠绵的那点困意和诸如“遇到一个怪人”这样的念头就一同被抛在了脑后。
? 司蔚踩着点进了教室,附中的高三党们并不需要参加周一升旗,但各班班主任循例要开晨会,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头顶上没人压着,教室里活像有一堆被放养的猴儿在乱窜,不是跟前后座凑头对答案,就是拎着试卷满山头地找求援。
? 司蔚走到自己桌前,和他同座的赵承然正埋着头争分夺秒地补作业,看他那一只手恨不得掰成三截来用的架势就知道这哥们上个周末过得有多放肆。
? “让让哎。”司蔚看戏似的看了一会儿,抬手拍他的肩膀,手下的人扭着屁股将椅子往前挪动几寸,又在奋笔疾书的间隙里抬头看他一眼,讶异道:“怎么来这么晚,不用抄作业了吗?可别告诉我你写完了啊?”
? 司蔚没答话,绕过他坐下,拉开书包拉链,伸手把里头那沓厚厚的卷子抽出来拍在桌上。
? 赵承然凑过头来看一眼,就被满面张牙舞爪的水笔字迹晃花了眼。
? “我草,真的假的?”他瞪大眼,从那沓试卷里拎出几张抻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你真做完了?”
? 他惊讶得语调都变了形。
? 司蔚用手支着头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 这全赖于上周五的家长会上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的司振华同志,在回去之后铁了心地要拨正他的那根散漫神经,不仅没收了他的手机,还断了家里的网,司蔚硬生生被勒令在家待了两天——这期间除了那些无限量特供的作业习题,他也没什么好做,索性文科还算游刃有余,从课本上找到相关的字句照搬着也能应付过去,再不济还有以前的习题答案可以参考,但理科不会的题就只能抓瞎,尤其是物理数学那些自由发散的各类题型,司蔚就只能胡乱抄了些公式套上去,好歹不至于交白卷。所以这些卷子的正确率多少不论,至少看上去也挺像那么回事的。
? “你变了,蔚哥,你变了,”赵承然一脸痛心疾首,“你竟然会按时完成作业了,你这种行为,严重破坏了组织坚定的革命信念,哥们要强烈谴责你。”
? 说完他又敲了敲自某人进教室后就频频回头的前座椅背,“完了啊,甜甜姐,你的卷子以后可能再也没有用武之地了,阿蔚宝宝长大了,知道自己做题了,再也不需要甜妈妈的参考答案了呀。”他念经似的长吁短叹,被司蔚一脚踩在脚背上才老实下来。
? 单甜甜偏着脑袋瞧过来,“怎么了,阿蔚?”
? “别提,”司蔚叹了口气,“心累。”
? 她眨了眨眼,抿嘴低低笑了一声,没有追问,转头从桌肚里掏出来一盒还没拆封的小泡芙,“吃吗?”
? 司蔚没动,“吃过了。”
? 赵承然“哎”一声,伸过手去接,“其实我很愿意代劳的。”
? “美得你。”单甜甜冲他翻了个白眼。
? 上午的第一节大课就是物理课,司蔚听得昏昏欲睡,他物理一向都学得差劲,偏巧教物理的严老头说话语速尤其缓慢,还带着点口音,讲起题来颇有种老僧念经的架势,司蔚听他讲课基本都处于眼皮子打架的状态,但三班这帮老油条真没有敢在物理课上偷睡的——老头虽然上了年纪,但眼睛却尖得很,挺直腰板往讲台上一站,底下四十多人的实时动态就尽收眼底,尤其是对于司蔚这种“不上进的混小子”,一向是他的重点关照对象。
? 因此司蔚只能强撑着精神支着下巴盯着黑板愣神,期间还被严老头点了名起来回答问题,好在单甜甜递过来的纸条及时解了围。
? 直到下课铃声没了尾音,严老头托着他那个漆满茶垢的搪瓷杯优哉游哉走出去,教室里才肉眼可见地倒了一大片。
? 司蔚揉了一把脸,重重叹了口气,
? 赵承然在一旁“嗤嗤”地笑出声:“阿蔚哥哥,你刚刚课上的表情好像痛苦面具哦。”
? 司蔚用口型回他:滚。
? 隔了一个过道的林高宏探头问:“阿蔚,二班的约这周末打球,去不去?”
? “啥时候?”赵承然立马精神了。
? “就周六,”林高宏左右手比出两个“六”,“去红星体育场,那块儿场地大,人还少,打完球正好去凑桌烧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