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方才说了,此事信王确实做得不对,但好在都是些虚衔罢了,伤不着朝廷的根本。信王建踏星宫有功,卖官卖爵是过,功过相抵,不赏不罚。”
信王是天子生父,全天下只有太后能处置他,既然太后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不敢继续深究。再加上信王从富商豪客那里弄来那么多银子,用在什么事情上,太后能不心知肚明么?
这是给踏星宫的银子,维护的是她的心愿和利益,所以她虽然忌惮信王,但这次利害一致的,断然不会对信王有所处罚。
“中书令失察之罪难辞其咎,罚俸半年,吏部尚书罚俸三月,至于其他的人也都是奉命行事,暂不追究。”在这里的都是人精,都知道太后一心一意就是念着修建踏星宫的事,面对信王如此恶劣的行为,一个国家的体制就是官僚系统,太后如此轻轻放过,确实叫人寒心。“闹了这么一出,中书令和吏部尚书本因在家静思己过,但科举在即,你们就戴罪立功吧。”
“还请太后殿下三思,这般处罚,恐怕难以服众啊!”
面对跪在下面的左丞一干人等,太后却不再接招,而是向皇上说道:“圣上,哀家乏了,剩下的便交由圣上发落吧。”
李毓起身行礼,答道:“是,朕恭送母后回宫。”
太后一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龙椅上坐着的少年天子,他看了躬身行礼的信王一眼,说道:“母后既已发落了这事,此事便不用再提。此事乃中书令监管不严,让那些学子参加科举的事,你与吏部尚书想办法。”李毓望着紧张的杨立笑了笑:“杨大人,你回去的时候代朕向杨老问好。”
接下来便是一些日常的汇报,还有就是中书省要拟定高侍郎代管左丞事务的诏书,然而圣上最关心的,是他不惜动用自己私库修建的军械库如何了,工部的回应是即将建成,待设施齐全很快便能投入使用,让圣上龙颜大悦。
结束朝会之后,燕梁被李协一把拉住,将他带到宫角一侧,笑得一脸欠揍,手指在他面前一晃一晃,拖长了音调,道:“你……”燕梁一把打过去,李协利落的避开,调侃道:“你和他,还真的有情况啊。”
“什么情况?我与情深义重的安王殿下可不一样,年少时的荒唐行径至今都还在流传,这副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最喜欢美人儿了。”燕梁一拳落在李协肩上,却没有用力,就是兄弟间的招呼。
李协颇为疑惑的说道:“难道穆岁秋是今天才长得美么,你和他在殿前争吵的桩桩件件,就是为了证明从前眼瞎?”
李协还真说到燕梁心里了,但他面对多年老友,真话还是只能说一半。“我与穆岁秋争执,从来都是就事论事,事后他也没给过我小鞋穿。今天那位杨立大人我很不喜欢,俗话都说捉贼拿赃,捉奸捉双,他红口白牙的弄些腔调出来,就别怪我当面给他难堪了。”
“杨老对这个义子甚是疼爱,也是一路提拔上来的,在左丞的位置时间不长,比不得右丞……杨老最沉得住了,这位杨大人的冒进不像他老人家的手笔,只怕是见了穆岁秋心里窝火,自己的独断专行,想在太后和圣人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李协望着燕梁,唇边的笑意颇为意味深长。“到底年轻,被铁疙瘩绊倒,栽了个跟头,甚疼,甚疼啊。”
“明明是他自己路都没学好怎么走,就开始飞天遁地的瞎晃,自己把自己坑了,可别冤枉我。”燕梁伸了个懒腰,不想和李协在宫里单独待的时间太长,他们一个天策府,一个苍云军,都是朝廷手握兵权的重臣,未免有人借机生事,于是扯了个野,与李协打了招呼后抬脚就走。
身后李协的声音传来,“别跟我说你也觉得那个主意是信王自己想出来的吧?”
“……走了。”
没有哪个当权者喜欢被挟制的感觉,杨老借着身体做文章,裹挟手下一干重臣不在其位,几乎让朝廷瘫痪,全靠穆岁秋一力支撑,所以他有什么顾不到的地方,圣人和太后也都会睁只眼闭只眼,包括信王这次“突发奇想”的敛财主意。
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尚书省的左丞非常重要,李协十分聪明,他举荐的高家,与他没有深交且背景深厚,他能避嫌。那位高侍郎虽然年轻资质不够,能力也需要锻炼,但那位爷爷是与杨老不遑多让的人物,有他爷爷的暗中指点,左丞之职完全做得下来。
更重要的是,他们家从来都是保持中立,圣人和太后想要拉拢高家,就自己想办法。太后之所以会一口答应,也是想到这些。
现在有了银子踏星宫再度动工,甚至还有一些结余,燕梁当然是要赶快申请军费去了,只是他才在朝上替穆岁秋说了话,也不知道就这么大摇大摆去中书省好不好。虽然这么想,但他还是鬼使神差的走到中书省来了,在门口来来回回的犹豫。
右丞的毛笔都要捏断了,咬牙道:“燕将军那身玄甲,在门口哐哐作响,还有陌刀重盾的摩擦声,听得人心慌,诏书都写不好了,虽然是圣人特许,但他就不能出
宫的时候再佩刀吗?”
“苍云军常年驻扎雁门关,对抗的又是全天下最凶悍的敌人,所以你们才会觉得只有凶恶如鬼神一般的人,才能统领那样强悍的军队。”穆岁秋笑了笑,让人重新给右丞送纸张过去。“我瞧着你们对安王就不这样,人家也是天策府的将军,背着长枪路过时,你们还能凑上去打招呼,讨论人家的红缨颜色甚是好看。”
“安王殿下温和有礼,人品贵重,王妃走了那么多年,依旧初心不变,整个长安都敬重他,容易亲近些。”
“我瞧着右丞挺能搭话的,在将军府那天与燕将军相谈甚欢。”
右丞在这个职位多年,年长穆岁秋十来岁,都可以唤叔伯了,他们在中书省关起门做事的时候,都比较随意轻松。“我是正常的道谢……嘿呀,穆大人您别在这里和我练嘴了,快把燕将军弄走吧!下官求您了!”
穆岁秋一扭头就是十几双殷殷期盼的眼神,文臣和武将,还真的是天下最微妙的关系了……
燕梁正准备敲门的时候,穆岁秋便出现了,招呼他向侧院走,“燕将军,这边请。”
穆岁秋知道他为什么而来,所以也开门见山。“燕将军,军费的事已进入兵部的流程了,过两天就能到门下省审议。”
燕梁心心念念的事竟就这么办成了,重甲在身都变得轻飘飘一样,根本不真实。穆岁秋以为他在担心,进一步解释道:“这笔钱早就该给了,门下侍中白大人,是个明白人,驳斥的几率不大。”
想到这笔钱的来源,燕梁问道:“那些闹事罢考的学子你预备怎么办?”
“这事简单,有几个寒窗苦读的人不想科考的?都是气头上的话罢了。找些人放出话去,说朝廷对此事一概不追究,再从内部买通一两个带头,背着大家去报道,余下的学生们一旦内乱,慌了神,无需做什么就散了。届时吏部的大人再好生劝导一番,也就平息了。”
“听穆大人这么轻描淡写的一说,这次连风波都算不上了。”燕梁说着就要动手抱人,却被穆岁秋制止,携了他的手走到侧院左边古树下的蔷薇花坛坐着。
“燕将军,我公务繁忙,你回雁门关的时候,我便不送了。”
燕梁此次回来就是为了军费的事,心愿达成自然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他最好离争权夺利的地方远远的,守着自己的心愿和理想就好。
每每可以离开长安,燕梁总是欢天喜地,这次心里涌出的却不知是什么滋味,自暴自弃的说道:“穆大人与我皆是江湖儿女,倒不必繁文缛节的道别,只一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便好。”
“那燕将军,后会有期。”穆岁秋起身抱拳,行了一礼,他真心为燕梁达成心愿而高兴。明明如此,燕梁却觉得他的笑颜颇为戳心。
“穆大人——!”右丞四处寻人,神色匆匆,事情紧急到见到燕梁在场也顾不得不回避的地步了。“白州大水冲毁房屋无数,数万百姓无家可归,无食物可吃,赈灾的银子钱粮,只要账上有都往这里拨,但没用啊,简直杯水车薪!好不容易户部有点钱能拿来赈灾了,那些流民却早就聚集逃荒了,也不知听了谁的,不出两天就要到长安城外头了!”
白州大水,不知里头谁说的,到了长安有吃有住,圣人一定会管他们的死活,数万流民便自发向长安逃荒,他们全是步行至此,一路上为何没有人通报,直到临近长安城才知晓?
燕梁闻言也是一怔,数万人全部涌向长安,如何得了?饿极了的人一旦入了城,不免有暴徒带头打砸抢烧,又会害了多少长安百姓,但是白州的百姓也是受害人,他们的兵刃一旦对准百姓,杀伤哪怕一人,又是科考在即,那么多人的文人聚集,如何堵住悠悠之口,又如何向天下交代?
万一有贼人混入其中,甚至会危急圣上和太后的安全……蛰伏在长安那么久的各国细作们,自然会趁乱在城内放火杀人,四处惊扰,趁着兵力四散平息的时候……
燕梁和穆岁秋神情皆是无比凝重……
长安城的天空暮色沉沉,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