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人生最混乱,最痛苦的时期,我找到了你。那天下着雨,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味,咖啡馆里的人在讲我的劣迹,你也在里面。我确实做了很多错事,并借此缓解我的病症,逃避现实,麻痹我的神经。奥里斯塔,我是个软弱的人,我已经放弃自我。你知道了这些事,却还是用看待其他人的眼光来看我,一如既往地和我交谈,好像我和其他人之间没有任何差别。你是否明白,一个普通的眼神,一句普通的问候,带给陷在痛苦的泥沼中的人怎样的震动。
那种惊喜,无异于常年盲眼的人忽然看见了光。
我也不知道我何时陷进去了。我一看到你,我就想到了美好的未来,想到我们会到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在那所有的错误都会被原谅,疾病被消除。我们一起生活,一直到老,一直到死,连坟墓都修在一起,在泥土中,骷髅的白骨搭在另一具骷髅的白骨上。这就是我心目中的天堂。
于是我告白了,下定决心了,要改变现状,我要和命运加诸我身上的疾病做斗争。
但是精神上的疾病,太痛苦了,太痛苦了。电击治疗期间,我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没有思想,健忘,大脑空空如也,整个世界好像就剩下我一个人,太安静了。我会忘记曾经发生过的事,然后再也记不起来。我的一部分被治疗永远地吞掉了。
我曾做过多次治疗,但是它们都只能暂时改变我的精神状态,却不能完全治好我。我尝试了一次又一次,都是以失败告终。
但是还好有你。一看到你,我就会想到,我不能再回到那个混乱的时期。一切痛苦都是值得的,你在我身边了,无论什么事都可以坚持下去。
你不是经常说:“没事的,艾迪莱斯。”
幸亏有你,我坚持过来了,捱过痛苦的时光,奇迹般的恢复了,我当了数学教授。我在遇见你之前是想到没有想过的。我还发了一些文章,走上讲台,获得了数学界的最高奖项,我的
名字载入了数学史。
如果有神,那他一定是偏爱我的。我这样一个罪人何以拥有你的爱呢。
我的一生,功成名就,家庭幸福。这些都是你带给我的,奥里斯塔,你是我的缪斯。我在论文的致谢里写:感谢我的爱人奥里斯塔,没有他我走不到今天。你对我的帮助何止是这一句话能够说清的呢。你让我看到了幸福的世界,这足够了,世界上许多人只是来经历痛苦的。
想起和你在一起的十多年,好像很长,每一天、每一个哭着笑着的瞬间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这十多年也太短了,它太过充实,我情不自禁沉浸其中,忘记时间流逝,一转眼就是十多年,只会在看到你脸上的皱纹时,才恍然想起,原来我们已经在一起那么久了——就会觉得很幸福——时间在你的脸上留下的痕迹,我也是觉得可爱的,我们共同老去了。
我也没有再去思考存在的含义,因为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我都确信自己是活着的,生命是那样鲜活,多姿多彩。
可是,美好终止的太快了,太快了。哥哥的死,让我陷入了深深的恐惧,奥里斯塔,我每天晚上都会梦见血,然后惊醒。电击疗法的作用大大减小。我每时每刻都在克制自己,比如现在,我想用这支笔刺进某人的眼球
我多想,这个病能夺去我的理智,让我彻底疯掉,忘记一切,但是它没有,我现在分明还很清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我离死期不远了,我听见鬼魂的嚎哭。
对不起,奥里斯塔,这一次我是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不要太为我悲伤,我只是有幸和你共行过一段时间的旅人。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再活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一百年,这个世界我还看够,我想做一个自私的人,让你一辈子都和我待在一起,耄耋之年还相互搀扶着晒太阳,看星星。或许那时我的眼睛已经昏花,但是能感受到你在我身边就是一种幸福。
但是我将要走了。
我的资产全部转移到你的名下,好好的活下去,找一个值得托付余生的人,女人或男人,然后偶尔,想一下我吧。
有一个名叫艾迪莱斯的灵魂曾被你救赎。
最后,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你忠实的,艾迪莱斯。
写完这封信,艾迪莱斯的手颤抖着。他把纸张扣在桌子上,不愿再去看那些字迹。在他闭上眼睛沉思时,门被敲响了。他像触电般弹起来,打开了房门。
奥里斯塔站在门口。他看着艾迪莱斯:“我有些担心你。”
“谢谢。”艾迪莱斯勉强笑了一下。
房间中很昏暗,奥里斯塔把灯打开了。艾迪莱斯眯着眼睛才逐渐适应了强烈的光线。奥里斯塔坐在床边,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聊一会吧。”
等艾迪莱斯坐在他旁边了,他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们都老了。”
“是啊。”艾迪莱斯想要多说些话,但是沉重的心情封住了他的喉咙。
“你看。”奥里斯塔伸出手。在他的手心里躺着一块流光溢彩的石头,绚烂、辉煌。
艾迪莱斯惊讶地拿起,打量了一会:“这是我原来送给你的那块水欧泊吗?”
“是的。”奥里斯塔靠过来,笑着说:“你当时做的时候没有镶嵌好,石头就和皮质的带子分开了。”
“还保存的这么好。”艾迪莱斯难以置信地看着奥里斯塔,“我以为它不到五年就会变质。”
“我一直小心保存着呢。”
两人那天晚上聊了很多,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到艾迪莱斯教学生的趣事,一直聊到艾迪莱斯沉沉睡去。
奥里斯塔轻手轻脚地关了灯。
等到奥里斯塔睡着了,艾迪莱斯却睁开了眼睛。他在黑暗中躺着,过了一会,慢慢从床上爬起,拿起桌子上的那封信,径直走出了房间。
他走到天台上,望着黑沉沉的天空,点燃了烟。
他撑在栏杆上,想了许久,许久,像有一辈子那么长。
最后,他啪嚓点燃打火机,用跳跃的、炙热的火焰,点燃一纸遗书。
纸张在地面燃烧着,蜷曲着,照亮了一方黑暗,一阵风吹来,扬起几颗闪烁的火星,乘着气流,飘到很高很高的地方。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