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戚大夫还说,要您务必带上萧爷。”
“好本王这就去。”
方才的不愉因这个消息尽数变作了惊喜,秦霜连忙整顿好衣裳,收起心下的烦乱,带萧乾前往朝议殿。
此时的朝议殿上,却聚集着不一般的凝重气息,年轻的帝王坐在龙椅上,一如往常那样庄严和沉冷。
在他下方靠右的位置上,则坐着无比尊贵的国舅。
俩人是血脉至亲,生了相同的深褐色星眸,虽说他们一个俊美阳刚,另一个清秀文雅,但都颇具皇家的霸气风范,在无形中便给人带去极大的压力。
戚默庵夹在这两道视线中间,神情仍淡定自若。
“根据脉象,萧爷所中的毒已深入血脉,若要根除剧毒,需将另一人的血输送到萧爷体内,淡化他身体里的毒性,如此持续十日,外加施针服药,方可化解。”
“此法,名为换血之法。”
他话音刚落,坐在一旁的秦霜便开口道:“既然已有办法,用本王的血就好。”
头一次听说这换血之法,朝议殿上的众人神色各异,大多觉得稀奇离谱,便交头接耳起来。
戚默庵闻声,示意他们稍安勿躁,又转向秦霜道:“这法子虽能快速解除萧爷体内的毒性,但对被采血之人来说,兴许要付出性命。”
听闻此话,趴在椅子上的萧乾两耳微动,眼中掠过一丝暗光。
注意到他的反应,戚默庵继续“胡扯”道:“因是全身换血,被采血的人既要承受放血的痛苦,又要用药草针灸吊命,方能保持清醒,若是一日两日也就罢了,但萧爷体内的毒素已深,若要彻底根除,还需要大量的血,因此采血过程长达半月,被采血的人会有性命之忧。”
听过他这番骇人的言论,秦霜非但不怯,反倒更坚定起来:“戚大夫不必多言了,萧乾的命是本王的。”
“我不会将他的生死托付给任何人,救他的人,只能是我。”
“王爷,您当真想好了么?”戚默庵沉声询问,又暗暗与解天交换了一个眼神。
“朕不同意。”
解天会意,于是不等秦霜回应,他便冷声开口道。
“皇兄”秦霜面色一变,用焦急的目光看向兄长。
解天沉着脸,对弟弟无声的恳求无动于衷:“你是岭南最尊贵的王爷,朕唯一的弟弟,朕怎能让你冒如此大的风险?再者说,这宫中上下数千人,用谁的血不成?岂能让你承受采血之痛?”
“朕绝不答应。”
听他态度决然坚定,秦霜一时竟找不出反驳的言辞,只好将求助的视线投向裴玉寰。
“舅舅”舅舅性情温柔良善,定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裴玉寰和他对视着,眼中溢满了疼惜之色,可说出的话却和解天没甚区别:“霜儿,天儿也是担心你的安危,你便听他这一次,好不好?”
秦霜闻言,明艳的凤眸暗了暗,他凝望着坐在椅子里低头抠手心的萧乾,心口没由来的泛起一阵剧痛,除了深切的痛意,还有一种毅然决然的勇气。
“不好。”他的声音有些哑,却充满坚定:“皇兄,自北梁回到岭南这么久,你应当知晓我的脾性,只要是本王说过的话,许的诺,认定的人便不会再有更改。”
“本王知道皇兄是担心我的安危,但你若执意阻拦我的话,我这条命,今日便交代在这里,也落个痛快!”
听见他这般“任性”的话,解天觉得不可思议,秦霜一向冷静沉稳,这怎么一沾上那个萧乾,就变得如此犟和横?
“你秦霜,你这是在威胁朕吗?!”他怒声斥问,觉得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
秦霜抬起眼,用平静的眼神看向悬在墙壁上的长剑,轻声道:“是,或不是,皇兄心里应当已有答案了,本王又何须多言呢。”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解天和裴玉寰皆是一惊,而原本毫无规矩倚在桌边“抓耳挠腮”的萧乾也停下动作,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一幕。
所有人都相信,只要解天再说一个“不”字,秦霜便会冲上前拔出那把剑当场血溅三尺。
他的心是那么的冷、那么的硬,冷到为了萧乾能与全天下对抗,他的心又是那样的赤、那样的真,倘若活生生的把它剖出来,兴许会烫的人体无完肤,流出血泪。
看着秦霜苍白的侧脸,萧乾隐在衣袖下的手掌猛然抽搐了一下,深邃的瞳孔里亦溢满了心疼之色。
“好好啊,看来朕的亲弟弟,岭南的王爷,是不想认朕了”解天咬紧牙关,话音有几分生硬:“朕管不了你了,所有的后果,你一人承担!”
“施盛,摆驾回宫——!”
年轻的帝王深吸一口气,带着满脸怒色低吼道。
“是是。”施盛被吓得不轻,连忙低下头高唱:
“起驾——”
在他的命令下,朝议殿众
人就如鸟兽散,眨眼间消失在悠长的走廊上。
“天儿!天儿你等等”眼见兄弟二人闹成这副模样,裴玉寰急忙前去追赶解天,经过秦霜身旁时,他停下脚步看向外甥,表情既有心疼,又有无奈和酸楚:“你这孩子怎么这般不听话”
“舅舅”听到裴玉寰发抖的声音,秦霜忽然感到一阵愧疚。
“罢了,我去劝劝天儿,你近日要保重身子。”
“是,多谢舅舅。”
对着一脸疲态的秦霜,视两个外甥如命的裴玉寰怎么也说不出半句狠话,只好叮嘱两句,便匆匆离开了大殿。
众人都离去后,空荡的宝殿上便只剩秦霜、萧乾和戚默庵三人,此时日光藏入云层,使整座宫殿变得昏暗,那斑驳的光影,宛如他们各自藏着的心事,密切又细碎。
“王爷”
“戚大夫,何时才能动手?”
戚默庵刚想问王爷是否身子不适,秦霜便先开口道。
“待戚某备好采血的药材后,三日内便可开始换血。”戚默庵温声回应道。
“呜——呃呜”
听见他的话,窝在椅子上的萧乾突然面露凶色,微微张开口,用森白的牙对准他,发出喑哑的吼叫:“咬——呜,汪!呃”
“萧爷”
“萧乾,坐好。”
戚默庵看得后背发凉,好在秦霜上前一步,轻轻拥住萧乾的肩,遮挡了他的视线。
就算是装出来的,也未免太吓人了瞧着萧乾那双青筋暴起的手,戚默庵暗叹了一声。
“呜……呃嗬,呜。”
在秦霜的安抚下,萧乾乖乖地收回了牙齿,只是他冰冷的眼一直钉在戚默庵身上,好似要把对方盯穿。
“奇怪,今日是怎么了?也没受什么刺激,怎的就开始发疯”秦霜摸着男人凶巴巴的脸,感受着他炽热的体温,觉得有点莫名。
“咳——嗯王、爷,戚某记起院子里还晒着药草,若没有旁的事,我、便告退了。”此时戚默庵心底何尝不是七上八下,只想尽快跑路,以免碍着那位爷的眼。
“也好,戚大夫先去忙吧。”
担心萧乾又发狂咬人,秦霜便点头应允。
戚默庵如获特赦,立即躬身退出了朝议殿。
可就在他走出长廊,要返回自己的住处时,身后忽然有人叫住了他。
“戚大夫请留步。”
他转过身去,便见裴玉寰快步穿过水榭,眨眼间走到了他的眼前。
“草民见过岭南国舅。”嗅到对方身上的暗香,戚默庵下意识后退半步,拱手行礼。
“不必多礼了。”裴玉寰轻蹙着眉头,神色显出一丝焦躁,出口的话亦有“兴师问罪”的味道:“敢问戚大夫,你对这换血救人之法有几成把握?”
戚默庵被他问的一愣,立即拱手回答道:“回国舅的话,七成把握。”
“七成?”听见这话,裴玉寰的面色瞬间变了,他连喘息都有些急促:“仅是七成的把握,你就敢让霜儿去冒险,你好大的胆子!”
原来是在担心王爷看来解天的确遵守了承诺,没有把换血之法只是做戏的事告诉任何人,瞧着裴玉寰因急切气愤而微红的脸庞,戚默庵微微失神了。
对方的相貌极其秀美,如羽扇般细密的长睫下,一双含情眼顾盼生辉,配上他月辉般的银色长发,煞是灵动温雅,没想到发起怒来,竟是如此的难缠。
戚默庵性子沉稳儒雅,听他这么严厉质问,并不恼火,只放缓语气道:“国舅请息怒,戚某是医者并非神仙,即便心中有把握,也断不敢向您轻易许诺,只怕结果不尽如人意,您会失望伤心,但戚某可对天作誓,此次救治萧爷,我定当竭尽全力”
“至于王爷献血的决定,戚某想,就算只有一成把握,他也会付出性命去救萧爷的。”
他所说乃是事实,但此刻听在裴玉寰耳中却是狡辩,更气的是,他竟找不出言辞来反驳男人。
“好,好的很没想到你长得文雅,倒生了副三寸不烂之舌,我说不过你,但请戚大夫给我记住,倘若霜儿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我定饶不了你!”
对着那双温和的黑眸,裴玉寰咬了咬下唇,语气恨恨道。
虽说他生起气来是很好看,可要将人气出个好歹便糟了,于是戚默庵赶忙低下头,温声道:“国舅的话,在下已谨记于心。”
他如此谦和有礼,倒显得自个儿无理取闹,裴玉寰觉得自己就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自讨没趣,便沉着脸侧过身,道:“罢了,你退下吧。”
“那戚某便先行一步了。”戚默庵依旧淡然处之,行礼之后,便离开了亭苑。
待脚步声远去,裴玉寰才回过头,看向他离去的地方。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分明是他无礼,对方却不恼不怒不与他争,言语间还叫他不要担心伤神,明明非亲非故的,却让他觉得有些温暖。
这种暖意,究竟是裴玉寰抬手按住心口,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