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不费吹灰之力便破了天蚕域,解天心下有些发寒,可面上仍不动声色道:“萧乾,朕知道你武艺超群,轻功更是无人能及,今日你敢孤身一人闯进宫里,是条汉子”
“只不过,如果朕说,你能不用一招一式走过这御龙天梯,朕就让你见秦霜,你当如何?”
听见他的话,萧乾眼底掠过一丝喜意,立刻反问道:“此话当真?”
解天淡淡地后退一步:“你可以试试。”
看着周边蠢蠢欲动的士兵,萧乾静立片刻,终是收起了血红色的赤宴。
“好啊,放马过来。”
雨夜静谧,哗啦啦的雨声里,寝宫忽然响起了婴孩呜呜的哭闹,很快,灯火亮起,秦霜穿着柔白色的亵衣,把摇篮里的男婴抱起来,带着一缕困意哄他。
“晴望怎么了?乖别怕。”
窗外风雨大作,雷鸣不断,不到片刻,窝在床边的萧二又嘤咛起来。
秦霜有点无奈,他不知今晚这两个幼崽是什么了,就像接收到什么讯号似的,一个接一个闹得不停,而他自己,心底也隐隐有些不安。
无奈之下,他只能把萧二抱过来和晴望放在一起。
“嘘你们两个、快睡。”
“王爷,不好了——不好了!有刺客!”
当秦霜哄好两只小幼崽,正要返回床榻时,门外突然传进宫婢的惊呼声,他心下一凛,立刻拿起床上的棉褥,把晴望和萧二裹起来,以免他们受到惊扰。
确定他们安睡后,秦霜这才穿好外衣,带上弓箭,走出寝宫。
“出了什么事?”
“是、是刺客,陛下命奴婢前来叮嘱王爷,那刺客功夫高强,王爷万不可出去”宫婢心惊胆战的回应道。
听闻她的话,秦霜轻蹙起眉头,眼中却没有半点惊慌,只沉声命令道:“本王知道了,你进去照看晴望和萧二,不得让任何人靠近他们。”
说着他便绕过宫婢,往前殿的方向走去。
“是王爷、王爷这是要做什么去?!”宫婢反应过来,神情诧异地追上他的脚步。
“去会会那个刺客,你回去吧,记得本王的话,照看好他们。”秦霜抬手试了试弓弦,语气平静道。
“这是。”宫婢心知劝不住他,只好用手挡着头顶的雨水,匆忙返回寝宫。
大雨滂沱,将夜色洗的斑驳,雷声轰鸣,照亮了整座岭南皇宫,风雨飘摇的正殿前方,一个黑色的人影站在幽长的台阶前,冷眼看着周边的士兵们,仿佛在看一堆死物。
看着他冷淡又带着一丝桀骜的神色,解天心底莫名感到一阵凉意。
身为一国之君,在踏上这条不能回头的血路之前,他见过各种各样的敌人,他们或冷血残忍,或贪生怕死,或擅于使些阴毒手段
可他不曾见过萧乾这样野的疯子,他分明是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可那气势和神情,却像身后有千军万马般笃定自若。
这种让解天感到费解又心惊,他忍不住在想,究竟是谁给这萧乾的勇气?让他胆敢这样孤注一掷,这样玩命?
“陛下,人都到齐了。“就在他思索之际,身边的侍卫忽然抱拳禀报道。
“很好。”解天回过神,看着长阶上黑压压如乌云般的士兵们,立刻沉声命令:“你们都给朕听好了,今日谁若能抓住下面这个刺客,朕重重有赏。”
“动手,放箭。”
他话音刚落,就有无数锋利的利箭向萧乾刺了过去。
萧乾不能动用内功,只能凭借手和脚躲避,起初他尚能在箭羽中找到一丝空隙躲避,可随着箭越来越多,他只能护住心脉,抬起沉重的右脚,走出了第一步。
刚走上一个台阶,一支闪着寒光的箭就刺中了他的手臂。
“咳呃、”那箭上淬了加剧伤口疼痛的药粉,让萧乾发出一声沉痛的闷哼,那种痛楚与往日练武受伤不同,而是像在伤口外长了一层硬壳,又用刀尖反复的剥开,痛入骨骼。
周边的雨侵进伤口,让他的身体彻骨的冷。
“萧乾,朕劝你趁早放弃吧,接下来的路,你走不动的”看到地上飞溅的血,解天不由得握紧拳头,哑声道。
“继续、还有什么招数通通使出来咳呃——”
萧乾用发红的眼盯着他,冷声打断了解天的话,剧痛之下,在众人惊骇的瞩目中,男人缓缓抬起手,猛然将那支箭拔了出来。
箭羽的顶端带着倒刺,一下带出了他大量残破的血肉,那场景既血腥可怖,又有一股惨烈的悲壮之色。
血液顺着冰冷的雨水淌落,顷刻间染红了灰暗的台阶。
解天看的心惊,他抖动着嘴唇,竟半晌说不出话来。
“萧爷!”躲在宫殿屋檐上的渡关山众人见此情景,立刻慌了神,为首的贺彰更是心急如焚,恨不得直接冲下去为萧乾开路。
“且慢。”这时一旁的宋祭酒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对他摇了摇头。
“军师,你为啥要拦俺?!这岭南的狗皇帝,分明是在羞辱萧爷!
”贺彰抹去脸上的雨水,又怒又伤道。
萧乾是渡关山之主,十八岁就用刀给自己杀出了一条血路,自此受千万人敬仰敬重,如今他更是北梁的新君,是要继承大统的皇室血脉,怎么能在此受这等奇耻大辱?!
贺彰恨得牙根直痒痒,想要不顾一切的冲上去,但很快他就发现,宋祭酒的脸已经变得惨白。
“军师军师你怎么了?!”
“我们这样上去,只会坏了哥哥的事他想见王爷,眼下他心中只有这一件事,在支撑着他他这是在惩罚自己,伤害自己给王爷看,我们只能等,等王爷愿意出来见哥哥的时候。”
宋祭酒闭了闭眼,颤声道。
听着他的话,贺彰忽然像明白了什么,终究沉默的松开了手。
“抓住他——!不要让他靠近陛下——!”
另一边,士兵们挥舞着长刀,迎面向走上台阶的萧乾劈了过去。
眼看那把刀就要割断萧乾的喉咙,可他没有躲避,而是在众人惊愕的视线下,直接伸出几乎断掉的手臂,死死地握住了那把削铁如泥的长刀。
锋利的刀刃嵌入掌心,转瞬将他的手割的血肉模糊,他却像感受不到痛苦般稳稳地站在原地,用一双猩红的眼冷冷盯着那名士兵。
血水四溢,把他一袭黑衣染的紫红。
“呃啊——啊——!”注视着面前的“血人”,士兵内心一阵发怵,他发出惊恐的叫喊,连连退后,不敢再上前。
“继续”萧乾松开手,哑声喝道。
士兵们被他吓得胆颤,纷纷露出恐惧的神色,一退再退。
“来啊——”
萧乾拖着浑身的血水,一步又一步的向上走,即便全身没有一点完好的皮肉,他眼底仍带着一丝憧憬和倔强,那股沾满血色的执念,就仿佛有什么人,正在长阶的另一端等着他似的。
看着萧乾坚毅的面容,惊怒下的解天忽然明白,眼前的男人已经疯魔,任何肉体上的疼痛,都无法阻止他继续前行,想到此处,他望着四周凄茫的雨景,忽然开口道:“朕在北梁找到秦霜时,也是这样的雨夜,他断了一条腿。”
听见这句话,萧乾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他皱着冷峻的眉峰,那神情像是心痛,又像极度的懊悔和自责。
“当日他就伏在雨地里,朕记得,他的腿骨被箭刺穿了,已经错位,从皮肉里凸了出来,朕对他说,若不及时复位,恐怕那条腿就废了”
“他看着朕,抓住朕的手,一字一句对朕说了三个字萧乾,你知道那是哪三个字吗?”解天突然问道。
萧乾的面目有些呆滞,他张了张口,久久无法回答。
“杀了我。”
“他对朕说,让朕杀了他,他是那样一个骄傲,不肯认输的人,可他却对朕说,让朕杀了他”说到这里,解天的话音突然哽住了,他看着快要走上台阶的萧乾,又恨声命令道:“来人啊,给朕打断这刺客的腿。”
“是是——!”士兵们收到指令,立刻举起手里的木桩砸向萧乾的双腿。
“嗬——呃!”
被雨浸泡过的木桩沉重如铁,一下将萧乾击倒在雨地里。
凄冷的暴雨下,男人的身体就像被凿穿的山峰,轰然倒塌,狠狠地撞在了长阶上。
“哥哥——!”
“萧爷!”
看见萧乾带着一身的伤跪倒在地,藏身在屋檐上的渡关山众人都红了眼,纷纷操起手里的家伙冲了下去。
“萧爷!萧爷,要俺看不如直接杀进去,把王爷抢”
“都别过来!今日、就算是爬爷也会爬上去。”
贺彰握紧手里的刀,刚要冲上前,却被萧乾呵叱了回去。
“可是”
“退后。”萧乾咽下喉咙里的腥甜,面对着解天诧异的神情,他慢慢地伸出双手,开始往台阶的顶端爬。
此刻的他像一只被穿了线的木偶,每挪动半步,断裂的骨头就会发出咯咯的声响。
血沿着他的衣摆,在台阶上晕染成蜿蜒的痕迹。
“爬也要、爬上去”萧乾拖着没有知觉的腿,一点一点的往上爬,又嘶声重复道。
看到此处,宋祭酒等人纷纷转过头,不忍再看下去。
明明只是几个台阶,在萧乾看来却像一生般漫长,他的双眼满是血迹,可依然能看见那张魂牵梦萦的脸。
他的秦霜霜儿
等等我、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