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刚落,萧乾便抓住宋祭酒的衣襟,哑声问:“他在哪里?告诉我他在哪里!”
看着他惨白的面色,宋祭酒犹豫了一下,摇头道:“哥哥眼下应当好生养伤我、祭酒不能说。”
“你——!”听闻他的话,萧乾正要发怒,眼前却忽的一黑,险些昏厥过去。
“哥哥!哥哥切勿激动”看着他如困兽般狼狈沧桑的面容,宋祭酒立即扶着他靠在床榻旁。
“我、我这是怎么了?”萧乾闭了闭眼,待晕厥感退去后,哑声问道。
因年少习武,又练就了纵云渡这样的绝顶内功,他的身体向来硬朗,岂会有双腿沉重、连路都走不动的时候?
宋祭酒没有立即回应他,而是转向一旁的黑脸大汉道:“贺彰,你去把汤药、饭菜都端来,再打些热水。”
贺彰凝重的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房间。
“大夫说哥哥这是积郁成疾、气血逆流,险些便伤及肺腑经脉,走火入魔了”宋祭酒倒了杯水,递到萧乾手中,哑声劝道:“大夫临走时特意叮嘱过,让哥哥好生休养,不可再动怒,不能再经受刺激,否则就会有性命之忧。”
“爷顾不了那么多了,祭酒、祭酒,我求你我求求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此刻萧乾的心早就乱作一团麻绳,飞出了这驿站,哪能听得他半点劝,只抓住他急问秦霜的下落。
听着他一声又一声的哀求,宋祭酒内心五味杂陈。
萧乾脾性傲慢冷淡,身为一寨之主,向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曾对什么人说过一声“求”字如今为了王爷,竟会卑微到这等地步,教人看了难免唏嘘。
“哥哥,你冷静一点!”宋祭酒避开男人期盼的眼神,狠下心道:“就算我告诉你王爷的消息,你难道要带着这身伤,如此狼狈的去见他吗?!”
“祭酒”萧乾一下子怔住了。
宋祭酒说的不错,他昏迷了半月,身体使不上丝毫力气,就连双腿里也像被嵌进铁钉,沉重不已。
这样的他,恐怕还没找到秦霜,就要栽倒在大街上。
见萧乾的神色镇静下来,宋祭酒稍稍松了一口气,又道:“哥哥想要得知王爷的消息,就必须答应祭酒,好生养伤、服药、用膳”
“好、好,爷答应你,好好养伤,爷这就吃饭服药。”
不等他把话说完,萧乾便翻身下床,对着满桌的饭菜狼吞虎咽起来。
注视着他的背影,宋祭酒忍住眼里的酸意,暂且放下了悬着的心。
接下来的日子,萧乾果真像承诺的一样,按时按点用膳就寝,仿佛把秦霜的事抛在了脑后,众人见状,也就逐渐松懈下来。
可他们却忘了,若想让萧乾憋着好好养伤,除非太阳搁西边出来,没到七天,送饭菜的兄弟就发现房里的男人失踪了。
“不好了——军军师!萧爷,萧爷不见了!”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小兄弟扔掉手里的碗筷,立刻冲房门大喊道。
宋祭酒正在给京都的唐莲寄信,听见喊声,他来不及放飞信鸽就冲出房门,呼喊兄弟们在大厅集结。
“怎么回事?人什么时候不见的?!”待人到齐后,宋祭酒厉声问道。
“回军师,萧爷兴许一早、就走了”
“找。”想到萧乾时不时会发作的头痛病,宋祭酒顾不上多说,只沉声命令:“到镇上找,不要漏掉任何一个地方。”
“是——”众人立刻四散开来,匆忙去找人。
就在他们疯狂在镇上寻人之际,萧乾已经跟着贺彰的踪迹找到了那片竹林。
他身上旧伤未愈,行动有些迟缓,靠近那座木屋时,他一张脸早已苍白如纸。
尽管眼前有些模糊,萧乾仍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木屋前的人。
时辰恰是晌午,云掩住了日光,可那人的身姿仍如清风霁月,让周边的一切都明亮起来。
秦霜正穿着素净的衣衫,挽起衣袖在屋外做篱笆,近日夜里风大,虽说樊小虞会背很多柴火回来,但他依然怕屋内的婴孩受凉,所以趁闲暇时来搭这篱笆墙。
从在悬崖下产子的羞耻不堪和九死一生,到如今的悉心呵护照料,他心口的疮疤也在渐渐愈合。
有时候,他还会梦见在渡关山的日子,有宋祭酒、唐莲、戚默庵、贺彰却唯独没有那个人
就算如此,秦霜仍会反复的想起那日萧乾面对悬崖,绝望又撕心裂肺的背影只要一想起,便又是一阵心痛。
因此他必须做点什么来麻痹自己,种瓜果、摘草药、做篱笆墙
他觉得自己心上被栓了根绳子,只能提着那根绳子,哪怕筋疲力尽,也不肯让自己停下来。
远远的,盯着那道雪白的身影时,萧乾的胸口骤然传来猛烈的钝痛。
霜儿真的是他的霜儿
他颤抖着双唇,觉得自己的嗓音像被火灼过一样。
“秦霜”
叫出对方名字的瞬间,刻骨铭心的疼霎时从腐朽的身躯里钻了出来,使他清醒,又让他悲恸万分。
听到这低沉熟悉的声音,秦霜身体一颤,不慎被篱笆上荆棘刺伤了手,殷红的血珠顿时从伤口涌了出来,淅淅沥沥的打在荆枝上。
“秦霜!你怎么样”
“别过来!”
看见他受伤,萧乾脸色一变,立刻想冲上前查看他的伤势,却被秦霜颤声呵斥,瞬间呆在了原地。
“不要不要过来!”秦霜连连退后,猛的摔倒在地上,眼神中充满了惧怕和慌乱,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
凝视着他苍白的脸色,萧乾的心中一痛,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秦霜你、你怕我?”
秦霜忍下伤口处的刺痛,淡淡地移开目光,低声道:“你走吧。”
“不要再来了,我们、别再见面了。”
“秦霜”听着他冷漠的声音,萧乾整个人如遭雷击,他心口像被掏了一个洞,残破无声的翻腾着,翻出生离死别般的痛苦。
眼前的人是秦霜没错,明艳的凤眸、白皙如玉的脸庞还有清冷的神色,可却不再是渡关山那个会冲他笑、为他分忧、争吵起来还会拧着劲怼他的秦霜了是他自己,活生生把那个秦霜杀死的。
我都、干了些什么
萧乾摊开手掌,他死死盯着自己的掌心,此刻他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无边的悲哀和寂灭。
萧乾,本王把自己交给你了
直到遇到了你,在你身边,我会心痛、会不安、会害怕打雷声萧乾,你让我觉得,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也让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
时至今日,萧乾还记得当日秦霜把手递进自己掌心中的触觉,他的手温热细腻,悄无声息地抚平了他的仇、他的恨。
他有多想告诉秦霜,他回过四王府,看到了被烧的日记纸张,他想对秦霜说,池塘被冰冻住的荷花开了,爷带你回家,我们一起看荷花、放风筝、吃元宵不论做什么都好,只要能回到从前,他愿意抛下一切。
什么皇图霸业,血海深仇,他通通不管不顾了。
所有的罪和血债让他一人来背——可看到秦霜惊恐双眸,他觉得喉咙里有千刀万刃,无数凄厉的话到了嘴边,又尽数咽了下去。
“汪——呜嗷!”
正当两人对峙时,身边忽然响起了幼犬响亮的叫声,唤回了萧乾的神智。
“萧二”看到它迈着小短腿走向秦霜,男人的眼底闪过一丝光亮:“你还活着萧二、”
他立即蹲下身,像往日一样冲萧二张开手,颤声道:“萧二,到爷这里来。”
萧二歪了歪脑袋,缓缓冲他走了过去。
看到它踉跄缓慢的步子,萧乾的心又是一阵抽搐。
“爷的二二瘦了,也变笨了”话一出口,铺天盖地的酸楚和自责在腹中涌动。
“呜嗷——汪!汪!”就在他满怀期待的等幼犬走近时,萧二只嗅了嗅他的手,便后退两步,呆立在原地。
“萧二?”萧乾轻轻靠近它,看见幼犬像被蒙了一层雾的眼睛后,他这才意识到,萧二的眼睛瞎了。
它不认得自己了。
刹那间,萧乾唇角的笑意消失了,他怔怔地蹲在原地,神情一片呆滞。
“秦霜和萧二已经
死了。”看到男人晦暗震惊的面容,秦霜低下头,忍着眼里的酸涩,一字一句道:“萧二死在了黄衣军的箭下,它临死前下了很大的雨,秦霜抱着它,疯了似的挨家挨户的求,求别人救救它,给它一点吃的也好可没有人肯帮他们”
“而秦霜,就死在那个雨夜。”
“他的腿断了,四周雨下的很大,他在地上爬了好久,地上满是血”
“你走吧,这里已经没有秦霜和萧二了。”
听着他平静的声音,萧乾的心涌上了崩裂般的巨痛。
“秦霜,不、我不走——你随爷回去好不好?”
他红了眼眶,痴痴地望着秦霜,颤抖着哀求:“秦霜,只要你肯跟爷回家,爷会用这一生来弥补你是我不好,你随我回去,我们就住在四王府、渡关山卧玉镇、”
说到激动处,他跪伏着靠近对方,哑声道:
“霜儿,你看着我、回答我我是你的萧乾。”
“萧乾”望着那张魂牵梦萦的脸,秦霜张了张口,神态有一丝悲苦。
接着,他惨然摇头:“我的萧乾,也已经死了”
“你不是他。”
“你不是——!”
“秦霜!!!”他凄厉的叫声刚落,竹林一旁就传来急切的呼唤。
“樊虞”
“秦霜!秦霜你怎么样了?呀!你的手在流血!”看见秦霜倒在地上,樊小虞立刻扔下手里的竹筐,飞奔到他面前,用手帕裹住他的伤口。
“疼吗?”樊小虞一脸担忧道。
“我没事。”
看到他们二人亲密的举止,萧乾的双目一暗,内心所有的愧疚自责转瞬变为了疯狂的妒忌。
“秦霜,随我回去。”
他哑声开口,话音隐隐透出几分胁迫:“不然的话,爷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秦霜,你很清楚爷的手段。”
听闻他的话,秦霜心下一颤,眼底布满了凄怆和怨恨之色,他颤抖着双肩,点了点头,哑声道:“是萧四爷的手段,我已然领教过了,仅是一次,便让人粉身碎骨,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听见那陌生冰冷的称呼,萧乾怔了片刻,立即上前两步,低声问:“秦霜,你叫我什么?”
“别过来!”
看着男人愈发接近,秦霜抬手拔出樊小虞腰间的铁杵,用锋利的一端抵住自己的脖颈,颤声呵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