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那双发红的眼眸,才能赋予他一丝决绝的生气。
“王爷您、哎!俺就把在厅堂上的话,再说一遍吧”
看秦霜如此痛快的承认,贺彰有些急切道:“深夜劫狱的人,所投之毒是龚狼烟,可俺们查遍了驻守城楼的每个人,都没有发现这狼烟的踪迹而您,是制造出这狼烟的人这个节骨眼,又有人说您半夜背着包袱回府俺们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确认一下”
“说了这么多,你还是认为,是本王做的,是吗?”
秦霜哑声打断他的话,直视着萧乾深邃的眉眼。
他表面静若潭水,心口的疼痛却丝毫没有削减,反倒越来越疼,疼的他几乎站不稳双脚。
这一刻他很期盼萧乾能说点什么,什么都好,哪怕是问问他为何深夜出现在院子里也好,可男人却一言不发,只用淡漠的目光看着他。
“王爷、王爷误会了,俺们只是想确认,您拿的包袱里是什么,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贺彰见状,立即开口澄清自己的目的。
“够了。”萧乾听得脸色愈发阴沉,喝止住了他的话,又淡声命令:“贺彰,你去把王爷所说的包袱找出来。”
“是”贺彰连忙低下头,绕过秦霜准备进入卧房。
“站住。”秦霜冷声叫住他,微微抬起下颌,忍住眼眶中的酸疼感,毫不惧怕的迎上萧乾愠怒的双眼:“萧爷是在怀疑我么?”
他站在庭院中央,长身玉立,身姿绰约,话音不疾不徐。
但若仔细去听,便能察觉到他的声音在隐隐发抖。
以他敏感骄傲的性子,被当众搜查无异于受了天大的羞辱。
可比这种侮辱更让秦霜煎熬的是,萧乾从踏进这个院门,便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
连你都不信我,又有谁肯信我?
可悲的是,我连这句话都不敢问出口,生怕你觉得我是在无理取闹。
萧乾皱了皱眉,没有回答他,只道:“贺彰,搜查。”
“是”
“本王说不准搜。”
贺彰刚要行动,就被秦霜再度喝止。
“这王爷、萧爷”他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萧乾却已有几分怒容:“秦霜,你这是在违抗军令么?”
问出这话时,他已有几分懊恼。
一大早贺彰来禀报此事时,震怒之余,他并未猜忌秦裕逃狱与秦霜有何关联,直到小厮站出来作证,为消除众人的疑虑,他才会带领贺彰来询问秦霜。
他本意不过是要个说法,不想让秦霜落人口实,可眼下,这人不仅连这点颜面都不给他,还欲盖弥彰莫非,秦霜当真有事情瞒着他?
萧乾越想越怒,下一句“军法处置”就憋在喉咙里,随时等待着和怒气一并爆发。
看着他,秦霜的神态静默如雪,寂寥却镇定:“萧乾,从一开始本王就问心无愧,不论什么事,本王都无需向你证明清白,倘若有一天,我不得不向你证明清白,那么方式只有一种。”
闻听此言,萧乾漆黑的瞳孔陡然一震,面色微变,哑声问道:“秦霜,你这是在用死来威胁我么?”
秦霜淡淡的回望着他,只道:“萧爷若要这样想,我无话可说。”
说罢,他便把视线移到一旁,不愿再看萧乾愤怒惊骇的神色。
他不是温婉柔情的女子,又与萧乾身份悬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算心底再怨怼再委屈,他却不能闹、也不敢闹,更不愿以寻
死觅活的姿态去证明什么只怕会让男人彻底厌烦。
他曾承受过不少旁人的目光,他们其中有愤怒的、痛恨厌恶的、肮脏的还有凶狠的但此刻他却觉得,世上所有能伤害到他的眼神,都不如萧乾一句恼怒的质问来的痛彻心扉。
他早已刀枪不入、金刚不坏,谁都伤不了他,可只有这个人,仅凭一个厌烦不耐的眼神,便能让他粉身碎骨。
“萧爷要不俺、俺还是不进去了。”
见此情景,贺彰窘迫的笑了笑,想退回到人群里。
“爷让你动了么?”萧乾冷冷地看着他,压着怒火斥问道。
“这、俺俺”贺彰刚抬起来的脚又放下了,只得站在原地不吭声。
“报——萧爷,有驻守城楼的兄弟禀告,今日晌午有个相貌和秦裕相似的瞎子出了城,往城郊西边去了!”
正当众人噤若寒蝉,气氛十分尴尬诡谲之际,一名小兵突然冲进府邸,面容急切的汇报道。
“他们可看清楚了?”宋祭酒闻声双目一亮,立即询问道。
“是,的确有这么个人。”小兵笃定道。
宋祭酒整个人如释重负,急忙打圆场道:“哥哥,既然现在已经有了线索,只要我们找到秦裕把他带回来,便能知晓当晚劫狱的真相了。”
说完,他暗暗给唐莲使眼色。
这话说的含蓄,再直白点便是你先别和王爷置气,抓人要紧,搜查不搜查的没用,把人抓到了自然会还王爷一个青白。
唐莲接收到漂亮狐狸的信号,立即站出来一步,抱拳道:“师父,秦裕此人阴险歹毒,如今瞎了双眼,他便是穷凶极恶之徒,不能放任他在外面继续害人唐莲请命即刻出城,捉拿此奸贼,给渡关山一个交代!”
宋祭酒见状,也跪了下来,正色道:“哥哥,祭酒愿随同唐莲一起彻查此事。”
见他们俩一前一后站出来,秦霜心下了然,明白宋祭酒是用心良苦。
虽然唐莲已经拜萧乾为师,但在多数山寨兄弟的眼中,他依然是自己带来的人,因身份缘故,就算唐莲光明正大的追查,都难以令人信服,但若有宋祭酒陪同,便能堵住众口悠悠,不落人以把柄。
最重要的是,以此消除萧乾的疑心。
“好了,你们两个起身吧,这件事爷允了。”萧乾被闹得有些烦闷,只得点头准许了两人的请求。
“谢师父。”唐莲神情严肃的叩首,与秦霜短暂的对视一眼,便带着宋祭酒匆匆离去。
目送他们走远,贺彰连忙拱手道:“相信有军师和唐小子追捕,秦裕这老贼一定逃不了多远!”
说罢他又如释重负地瞄了秦霜一眼。
即便事态已经平息,秦霜却仍冷着脸。
“萧爷,我累了,就先告退了。”他面向萧乾,淡声抛下这句话,竟像下人般行了个礼,便转身回了卧房。
“呜嗷!汪——!”蹲在一旁的萧二不满(嫌弃)的冲萧乾吼叫两声,也紧跟着秦霜回屋去了。
瞧胖狗翘着尾巴进屋后,房门瞬间关上,萧乾感到心里闷得慌。
“嗯”他心不在焉的应了贺彰的话,又沉声命令:“你传爷的话下去,今夜子时从正午门进宫,让兄弟们都准备一下,进宫之后,老弱妇孺便转移到救济营里,若遇到负隅顽抗的军队,一律格杀勿论。”
“是!贺彰明白!”
子夜,急雨之后,通往皇宫的路上一片腥湿,隐隐散发着血气。
萧乾坐在马背上,环望着宫墙楼阁,深邃的眼底折射出苍凉的月色。
老皇帝,经此一别,已有近二十年了,你、还好么?
若你在天上能看见,大概会求我放他一马吧
跨过宫门,看到门外立着的虎头石像,萧乾的眼神微微一变。
那虎头携着一身煞气,双目怒睁、吐露着锋芒的獠牙,看上去气势汹汹、十分威严,令人望而生畏。
“嘿,这倒有意思,俺常见官府衙门摆狮子头的,这凶老虎倒是头一次见。”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贺彰兴致勃勃的议论道。
萧乾弯起唇角,沉声道:“先皇有一爱子,排行老四,属虎,这头青虎石像,兴许是他送给儿子的生辰礼。”
“是吗?”贺彰闻言更好奇了,连忙翻身下马,绕着那石像打转:“那俺可得好好瞧瞧,沾沾喜气。”
看着他的动作,萧乾拉紧缰绳,哑声道:“没什么喜气,这个老四已经死了,只是个不祥之人罢了。”
“啊?”贺彰连忙跳出两米远。
“报——萧爷,兄弟们已经围堵朝议殿和萧治的寝宫,一路过去,黄衣军无一人反抗,还请萧爷定夺。”
这时,前方的小兵突然返回来禀报道。
“萧治人在何处?”萧乾冷声问道。
“回萧爷的话,昏君萧治此刻在朝议殿
整个人疯疯癫癫的,还说、说要见您。”
“是么,那爷便去会会他。”萧乾挑起眉,又沉声道:“你们都在原地等着,没有命令一律不准闯进大殿。”
“是。”
夜像一条去往地狱的泥泞路,周边是浸泡血色月光的雾,层层叠叠的宫殿楼阁,仿佛凌驾在众生之上。
萧乾不紧不慢地骑着马,穿过幽深的长廊,在一道道金雕玉砌的台阶前停下脚步。
眼前是千万人梦寐以求的皇权之路,他却心如止水,甚至连马都懒得下。
“小马儿,就要劳烦你带爷上去了。”
他摸了把骏马的鬃毛后,便低喝一声,驱赶着身下的红棕马踏上台阶,带他到巍峨高耸的宫殿之前。
朝议殿上闪着忽明渐暗的光,萧乾把骏马交给守卫,便推门走了进去。
月光铺天盖地的涌进来,照亮了里面的情景。
只看一团污黑的人影靠在龙椅旁边,他披散着糟乱的头发,明黄色的衣衫布满褶皱,远远看去,就像一具行尸走肉。
“萧乾”听着身后的声音,萧治僵着脖颈转过身,瞪大了阴鸷的双目。
“朕没输!朕没有输!朕还能摸到它,触碰它朕,朕这怎么能算是输了?”
他用手抱住那张龙椅,面目扭曲的大吼道。
萧乾没有回应他,他注视着鎏金色的皇座,径直走了过去。
像在配合他一样,有道娇小灵动的影子从龙椅下探出头。
隐秘的月照亮它的全貌。
那是一只通体纯黑的猫,诡谲、妖冶、步步生媚。
一双神秘艳丽的黄金瞳,仿佛能洞穿一切罪恶的苦果。
“过来。”萧乾缓缓伸出手,接住它黝黑的身躯。
这一幕对萧治而言,无疑是最大的羞辱和最深的噩梦。
“为什么为什么!”他颤抖着嘴唇,神态变得癫狂。
“你把朕当做空气吗?!你凭什么!”
萧乾缓缓抚弄着猫毛,冷声道:“萧治,老皇帝曾让爷留你一命。”
“你说什么?”萧治一愣,面上浮现出病态的血色。
“在爷十岁的生辰上,他指着那头青虎石像问爷,这宫里能容的下一头青虎石像,你心里能不能容下萧治?”
萧乾淡漠地看着他:“当日,爷没有回答他。”
“如今,爷告诉给你答案。”
“若那个女人没有死,你尚且有一条生路”
停顿片刻,他俯视着黑猫诡异的金瞳,道:“可现在,让你作为一个亡国之君消失,是爷留给你最后的体面。”
他的声线不疾不徐,像是在谈论天气不错。
“亡国之君哈哈哈好一个亡国之君。”
萧治耷拉着脑袋,低声嘲道:“朕是亡国之君,那你又算什么东西?!”
他展开手臂,惶惶然地看向四周:“萧乾,你曾是这里最尊贵的人,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要你一句话,小到一头石像,大到一座宫殿,老皇帝都能给你!”
“可现在呢你不过是一个揭竿而起的土匪,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篡位之徒你又捞到了什么好处?”
“你觉得你赢了吗?!就算能坐在这把椅子上,你也是一个外人,得不到皇氏宗族的认可!”
“永远不会有人会知道,你身上也流着萧家的血,他们更不会知道这些本就属于你!你所做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他面目狰狞的怒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