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从天而降,让几近昏迷的秦霜倏然惊醒。
“唔呃王爷!王爷您没事吧?!”唐莲按揉着酸痛的脑袋,急声问道。
秦霜摇了摇头,张了张毫无血色的唇:“可是萧乾他不、本王,本王要回去”
说着,他伸出带血的手勒紧缰绳,想逼迫骏马停下来。
唐莲连忙按住他的手:“王爷,宁可一思进,莫在一思停,这是您教我的。”
秦霜清冷的凤眸一震,脸色刹时惨白如纸。
“师父举整座山寨之力营救您,不是为了您这句‘回去’。”
少年冷静地开口,哑声劝道:“宋宋在城外等我们,待汇合之后,我们会有办法的”
与秦霜对视着,唐莲有点紧张挡在他身前,以防主子突然跳车。
天底下,也只有正在寺院里殊死搏斗的那个人,能让冷静自持的摄政王慌乱如斯了。
他停顿片刻,又轻声道:“王爷,您伤的很重”
眼前的人面色青白,鸦色发丝凌乱不堪,白洁的指甲盖外翻,赤裸着浓烈的血色,浑身上下被冰水泡的肿胀,看上去一片狼藉。
凝视着少年澄澈的双目,秦霜哑然失声,茫然地低下头,凤眸像浸了秋水,凄怆又委屈。
“本王害怕我怕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的泪盈于眶,却未曾落下,但心底早就涕泪肆流、长声哭泣。
萧治的手段有多阴毒残暴,他深有体会,更何况他对萧乾恨之入骨,一心要彻底铲除渡关山,以坐稳他的皇位。
如今萧乾被禁军围剿,势单力薄,落入一个不择手段的疯子手里,他岂有活路?
因此秦霜内心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害怕,怕到他现在就想跳下马车,豁出性命回到男人身边。
可他不是任性妄为的幼童,不能在受到一次冲动的教训后,再犯第二次错。
倘若不顾一切的回头,只会拖累萧乾,束缚住对方的手脚,让两个人都没有退路。
这种情和理的折磨抉择,让秦霜心中一团乱麻,像有毒虫蛰伏似的,侵入他每一寸骨血。
“唐莲”他最终松开了握紧缰绳的手,靠在马车的围栏旁边,颤声问:“你实话告诉本王你师父他、有没有受伤?”
唐莲的肩膀瞬间僵硬,他干笑两声,一脸认真道:“师父他武艺超群,轻功更是了得,怎么会、受伤呢?”
他不知道,他自小就不会撒谎,越是心虚紧张时,他的表情便越发认真严肃。
秦霜听罢,心下了然,但也不拆穿,仅是红着眼点头,惨白的手指却紧握住一块白兔玉佩,指尖抖得不像话。
“没受伤他没受伤,本王就放心了”
见他当真相信自己的说辞,唐莲松了一口气,刚要策马冲出城门,身后的秦霜突然倒了下来。
“王爷——!”
听到身后沉闷的声响,唐莲急忙转过头,接住秦霜单薄的身体。
“王爷?您怎么样了?!”
少年满眼焦急地探了下怀里人的鼻息,确定他只是昏厥过去后,唐莲心有余悸地拿起马鞭,准备快速前往城外与宋祭酒等人汇合。
握住马鞭时,他不慎碰到了放箭羽的竹筒,看到空荡荡的竹筒滚落在手边,少年英气的眉宇皱了皱。
萧乾身怀绝顶轻功,就算禁军人数众多围追堵截,有暗箭和烟雾的掩护,他亦能轻而易举的脱困。
但萧乾却没有走,反倒提前吩咐唐莲只带八支箭,不必恋战他自
己却禁军射中了右腿,落进了萧治的手里。
如果说从一开始,他就算准了一切,甚至算准了唐莲会落在秦霜乘坐的马车上,那么被萧治抓捕,是否也在男人的计划之中?
回想到萧乾中箭时冰寒如刀的眼神,唐莲莫名觉得心底有点发凉。
他不是不逃,而是根本不屑于逃。
即便萧治有千军万马,在他眼里都好似强弩之末、不堪一击。
低下头,凝视着秦霜清冷的容颜,唐莲的心念一动,终于明白了萧乾为何要让自己掉在这马车上。
他早就想到王爷会在情急担忧之下返回寺院,也知道自己能劝住王爷想到这儿,唐莲前额流下了几滴冷汗。
拥有这等缜密的心思、沉着冷静的性情,外加渡关山训练有素的众人,若萧乾当真领兵攻上京都,那么皇位简直就是唾手可得
可如今看来,萧乾对帝位并没有什么兴趣。
这让唐莲陷入了沉思,在渡关山待了这么久,他自是知晓南方一带的百姓对萧乾的拥护,眼下京都动乱,朝廷奸恶当道,民不聊生,正是揭竿而起的好时机,但萧乾从未在这上面起过心思。
一个实力几乎能凌驾在朝廷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对权利和地位却视如草芥这当真是奇怪。
“算了越想越头疼,不想了!”唐莲敲打一下自己的脑壳,匆匆驾着马车冲出了街巷。
晦暗的夜月里,梵音寺内嘈杂的搏斗声已经停歇,淤积的雨水里,蜿蜒着一抹殷红的血色,倒映出萧乾微白的冷峻脸庞。
他像一把笔挺的玄色长剑,即便身形有些狼狈,却仍带着令人胆寒战栗的杀意。
“皇上,渡关山匪首已身负重伤,还请您定夺。”禁军用铁链拷住萧乾的双手,向萧治请示道。
“好好啊、真没想到,你也有今天”看见一缕血丝自萧乾的头顶滑落,萧治两眼泛起了快意的光芒。
“萧乾,朕想了很多种招待你的方式,已经迫不及待了只不过,这里似乎还少了一个观赏的人。”
萧治拉长沙哑狞狠的语调,开口问身旁的禁军:“朝廷要犯,渡关山的同谋、乱党秦霜现在何处?”
“皇上!皇上恕罪”听他这么问,士兵连忙跪下来嚎叫:“人、人跟丢了!”
“一群废物!”萧治抬腿踹了他一脚。
“皇上恕罪!”士兵颤巍巍地趴在地面,疯狂的求饶道。
“来啊,把他拖下去,埋了。”萧治对他的恳求充耳不闻,只淡淡地摆手,哑声道:“别埋得太深,不然野狗找不到就无趣了”
听闻他歹毒残暴的命令,年龄尚小的士兵陡然尖叫起来。
“不要——皇上饶命!饶命!皇上饶命呐——”
他像畜生似的被拖着走,在坚硬的青石板路上磕的头破血流。
就在这时,低垂着头颅的萧乾忽然冷笑了一声,幽幽的,冰冷薄凉,好似地狱间爬出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