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沈,沈晖”
池早艰难地挣扎着伸出手去,努力张了张嘴,尝试了几次,才勉强发出声音。
沈晖这才从走思中缓过神来,转身见池早醒了,他匆匆将报告单折好收了起来,快步走到床边给池早倒了杯水。
池早挣扎着勉强坐了起来,苍白的脸上全是歉意:“我咳咳,我这是怎么了,突然就晕倒了又麻烦你了”
“不会。”沈晖拿了个小勺,一边给他喂水,一边帮他拍着后背顺气。
“我到底是怎么了,感觉最近身体尤其虚沈晖,咳你别瞒我——求你了。”
沈晖的神色一僵,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也不作答,慢慢给池早喂完了水,沉默着地将水杯放在床头桌上。
池早看他这副神色凝重的样子,只觉得心里一沉,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他努力伸出手去,扯了扯沈晖的袖子。
“没事沈晖,你说吧,我心理承受能力很强,什么都能接受”
沈晖沉默了一瞬,心里百感交集。他叹了口气,正视池早的眼睛道:
“池早,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已经和你弟弟发生关系了?”
池早闻言,脸色唰的惨白,他张了张嘴,低下头神色凄然笑了一声,两只手揪紧了身下的床单。
“是。说出来挺丢人的,他年纪小不懂事,我也糊涂了。”
沈晖心里一紧,即使之前已经做了几十次心理建设,但听到池早亲口承认的那一瞬间,还是觉得锥心的酸痛。他低下头顿了一顿,手摸到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了那份折叠好的检查结果,递给了病床上的人。
“池早,你怀孕12周了,先兆性流产。”
他的神情僵硬了一瞬,艰难地继续说道:
“索性抢救及时,孩子暂时保住了。不过——如果,这个孩子真是近亲生育,以你的身体状况,是很难生下来的即使真的九死一生生下来,也大概率会是畸形儿。”
在听到自己怀孕的瞬间,池早的瞳孔猛然放大。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晖,颤颤巍巍地接过那张报告单看,明明是很薄一张纸,他却觉得好像有千斤重。看清了下面的诊断报告,他的眼泪便忍不住扑簌扑簌往下掉,将那张薄薄的纸张浸个湿透。
“池早,我建议你还是早点打掉这个孩子,对身体好。你还年轻,人生还很长,生活可以重新开始”
看着池早红着眼睛不停掉眼泪的样子,沈晖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就要夺眶而出,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
“你先好好考虑考虑。我去外面待会儿,有什么事随时叫我进来。”
沈晖站在病房门口,两行眼泪滑了下来,一步也挪不动。听着屋里隐隐约约传来的哭声,池早声音虽然压得极低,但也足够让他痛彻心扉。
池早的脸上泪痕交错,他的一只手搭在小腹上,泪水模糊了视线,连报告单上的字都看不清。
他的心里一片怆然和绝望,他该怎么办,他该拿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怎么办,又该拿池昊怎么办
如果时间能倒流回十几年前,他真希望那场意外中死掉的人是他。
池早的身体状况堪忧,在夜场卖命喝了这么多年,他的身体亏损得严重。每天忧思过重,住院短短几周,他就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整个人全靠输进去的那点葡萄糖吊着,根本没有多余的养分去供给肚子里的孩子。
他之前不知道自己怀孕,喝了几次酒,太伤身体,胃病又开始断断续续的复发。早期妊娠反应严重,伴随着胃病一起发作,池早一天要吐好几次,根本吃不下东西。掀开上衣,就能看到底下突兀的一根根肋骨。
沈晖一直劝他早些做人流,但池早舍不得。在这个世界上,他除了池昊,再没有别的亲人了,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孩子,怎么舍得轻易将他打掉。
池早的身体不好,沈晖不许他出院。但他科室工作忙,也不可能一直陪在池早身边。池早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孤零零地靠在床上,看着窗外发呆。
自从那天之后,池昊的电话便一直打不通。沈晖看得太严,池早没办法偷偷溜回家,他求了几次,拜托沈晖替他回家看看。沈晖被他磨得没办法,最后还是去了,可惜的是,家里空无一人。
池昊大概会恨他吧,池早怔怔地看着窗外,一边流泪,一边胡思乱想。从小拉扯大的孩子,舍不得打一下骂一句,骤然扇了巴掌,还说了那些伤人的狠话,换谁都无法接受。池早用力吸了吸鼻子,轻轻掀开被子,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差不多四个月了,他人瘦得可怜,小腹却突兀地隆起来一点,这孩子就跟池昊一样,拼命吸取着池早的养分才能长大。
孕期的人忧思过度,池早的精神状态一天不如一天,经常半夜做噩梦被惊醒。有时候梦到死去的爸爸妈妈,有时候梦到在夜场那些屈辱的历史,更多的是梦到池昊,一会儿是年幼的总是追在他屁股后面跑的池昊,一会儿是长大了经常冷着一张脸的池昊,在他的梦里交错出现,醒来早已泪流满面。
思念就像是一种蚀骨的慢性毒药,侵蚀着池早的灵魂,渐渐他变得沉默起来,整天整天地发呆,拒绝和别人交流。沈晖给他请了心理医生,但效果甚微。他像是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特定的壳里,只有特定的人才能打破。
眼见着月份一天比一天大,沈晖心里只能干着急。已经错过了最佳的人流时机,再拖时间的话,只会对母体造成更大的损害。
池早惊恐地将自己躲在被子里,竖着耳朵偷听门外沈晖和其他医生的对话。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池早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是了,他们肯定在商量怎么做掉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他怕极了,整个人缩成一团,用胳膊环住自己的肚子,不停地流泪,声音也跟着发抖。
“别怕,哥哥会保护好你的,绝不会让他们把你偷走。”
池早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有时候能认出来沈晖,会热情地招呼他过来坐,还牵着他的手摸自己的肚子;有时候又会发疯,只要沈晖一靠近,他就疯狂地尖叫,拳打脚踢不许沈晖靠近。他患上了白大褂恐惧症,一见到医生就会心率加快。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沈晖变成了恐怖片里的杀人魔医生。心理医生说,也许是之前长期酗酒的后遗症,加上孕期激素分泌改变,导致池早患上了被害妄想症和精神分裂。
秋末了,沈晖的工作一天比一天忙,还要分出精力来照顾池早,实在分身乏术。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不在的日子里,发病的池早正在悄悄计划着怎么逃跑。
池早之前干过护工,对这所医院的构造非常熟悉。他偷偷躲在被子里画了一张小地图。还故意打破了一只玻璃杯,在保洁来清扫之前,藏了一块最完整的玻璃渣,放在枕头底下——只待沈晖看护不严的一天,他就要实行自己的小小计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