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社会负担。”雅信倚坐着天台栏杆,展开放肆的笑容。他依照戏里的季节穿着短款校裤,忍耐轻风拂过腿间的凉意。
“我是说,你要嫁什么样的人?”
“我不会结婚的!”他断然宣告,“我会有很多漂亮朋友,他们可以吻我、爱我,但没有人能标记我。”
尽管在出身经历上毫无共同点,雅信认为他能理解青青的志愿,至少是其中一部分。婚姻对他没有吸引力,当他在用全部努力逃避结婚这个选项,另一些人却对它趋之若鹜,包括他最好的朋友。
这些天他跟随剧组住在拍摄地,?然可以和小情人多讲些私房话吧?虽然他在宿
舍的时候,?然好像也没有避讳什么。
在公司宿舍,雅信和队友“狞猫”江?然分享同一间卧室。他们在此前的非正式组合里就是队友,后来一起编入这个出道组合,比起其他队友,他们两人间的关系更笃实许多,也会分享一些不想说给经理人和其他队友的心事。
?然有一个秘密恋人,慑于公司内部关于恋爱的规定,他们不敢公开约会也不敢亲热,怕留下味道被人发现,就常在房间里视频约会,对着镜头互讲情话,同时用玩具照顾自己。
起初?然小心地问过他,如果不介意听到情侣对话也就不必为了照顾他们躲出去,也免得引起更多注意。当?然坐在床上和情人视频聊天,雅信就在另一张床上戴着耳机打游戏。大部分时间他可以完全忽视?然的娇喘,但偶尔听到的露骨内容,还是让他心里毛毛的。
有一次他对?然问起:你不怕他录下来卖掉?
?然笑着说:不会的,我穿的裤子短点他都要吃醋,让别人看我那里不如杀了他算了。
但他一定也听过那些告诫,alpha在情爱中说的话,未必都是出于真心。
雅信没有回话,?然看出他的担心没有化解,又说:没事,我不拍脸,就算真的流出了,也不能说视频里的就是我。
虽然只对他一人透露过,?然计划攒够了钱就解约,和恋人结婚。他没有权利评判朋友的人生选择,而他自己早就做了决定,不会将恋爱置于工作之前。
?然对好友的想法也有不解:要长久做下去,总要和有资源的人搞好关系,你都不想给人碰,还不如结婚,安安稳稳的。
现在他们是在公司的精心包装下贩卖青春气息,但这段花期是短暂的,很快会有更新鲜的孩子取代他们,到那时候,能否得到转向事业下一阶段的支持,就要靠自己的积累了。向有决策权的alpha献上自己,是一个明显的途径——徐如玉就做得很成功。
他原以为只贩卖技艺的专业演员有独善其身的可能,但这些天里他的印象动摇了。像海悧哥哥那样毕业于名校、演技和态度都很踏实的人,竟然也要陪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小导演做那种事才能不被刁难。
尽管有妆发用品的工业香味掩盖,他还是能察觉到另一个oga身上的微妙变化。早些天他在海悧身边闻到的是甜甜的乳香,像炼乳的味道,现在却掺杂了苦涩的焦香。近距离接触他的人一定都注意到了,也猜得出这变化的原因:和某个alpha咬了脖子。
体内标记是慢性的,不会立即体现在气味里,时间长了才变得明显;临时标记直接破坏香腺,味道就变得很快,但恢复也很快。雅信在不该听到这些事的年纪就懂得了,外来的气息很快就会消失,而咬痕还会多留一些日子。
自从海悧身上有了导演的气味,他们在工作中的关系也不是那么冷漠了。这么说来,最初几天,导演的冷落态度是为了从这个看样子好欺负的香客身上索取一点好处吗?可是,俞子轩这个人,在工作中并没有轻佻的表现,甚至像个禁欲的宗教人士,他坚持要求给雅信的工作安排不能超过工会允许的范围,也认真地叮嘱唐梦注意和未成年搭档身体接触的尺度。很难相信他和侵犯了海悧哥哥的alpha是同一个人。
有些alpha是这样的,雅信听人说过,他们不会去做那种明显的骚扰或胁迫,他们只是用态度让你知道,不配合的oga是会被丢下的。成年人的世界很混乱,但不复杂——每个人都想要占有更多便利。
雅信在一年前经历了初潮,以老辈观念来说已经不是孩子了。按照法律和工会条例他享有七天生理假期,但公司只是让他打了针就回去继续录节目,因为他们说第一次发潮是最诱人的时候,由内而外变美的过程,一定要记录下来才好。
他没有随着潮汛生出对情爱或浪漫故事的向往。那些东西像是小孩子的玩具,对于他太奢侈了——奢侈也许不是恰当的表达,出道一年多,现在的他对奢侈并不陌生,他拥有许多奢侈品牌的护肤用品和小饰物,大多是合作方赠送的礼品。但他感觉自己不像是真正拥有它们、享受它们的装点,而是被它们寄居着。
他也想知道,没有作为oga的自觉,究竟是缘于心态的焦虑还是身体的缺陷。
候场时间,他收到弟弟骁麒发来的消息:
(哥,好多天没见你了,好想你啊)
雅信一手端着纸杯喝茶,单手敲出回复:
(我也想你)
(你现在忙吗?可以打电话吗?)
严格来说现在不是空闲,但他知道弟弟很懂事的,不会仅仅为了“想听你的声音”之类的任性理由打电话,一定是有重要的事,因此还是回了“可以”。他放下茶水,走到稍远的角落,接通弟弟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
“哥,”手机屏幕上出现骁麒的开朗笑容。
刚到新家的时候,骁麒还是个一丁点大的小学生,现在已经长得比雅信更高,显出大人样了。在学校说不定有人追呢。
“有件
事一定要当面告诉你,”骁麒在信号另一端眼神热烈地望着他,“我长成了。”
意思是他迎来了人生第一次繁殖热潮。
“真的?恭喜你!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天,去医院打过针了。医生说今天不难受的话就不用再去了。”
“那就好。”
“爸爸在煮莲子饭,可惜你不能回来吃。”
“替我问候爸爸他们。”
“下周中秋节放假,我能去看你吗?”
“应该可以吧,不过我也不一定有时间陪你……”
“没事,能见见你就好。拍戏是不是很累?没有人欺负你吧?”
“你想什么呢,这边都很专业的……再说了,我这边的事你想多了也帮不上忙,好好上课别想那么多。”
骁麒有点不耐烦,“哥,我现在是真正的士人了,你不能再当我是小孩子了。”
“那你更要管好自己,知道吗,不许随便对小香同学下手,要负责任。”
骁麒摆出一脸嫌弃,“那些俗货我才看不上呢。”
“拽什么啊,臭小孩,你就是个臭小孩,别得意了。”他笑着说。
明明不是真的家人,却能让他发自真心地笑起来,他自己也常常觉得很奇妙。而血缘相连的家人给他留下的,只是欺骗和伤害。
雅信的生父因生育并发症去世,他从婴儿时期就生活在主父的单独监护下。他们父子很亲密,雅信从不觉得父亲对他的抚摸、亲吻有超越亲情的嫌疑。
小学毕业那年,父亲以庆祝升学为由带他吃烛光晚餐,就像成年人的约会,令他为之兴奋。那个夜里,父亲第一次在他后颈留下散发着古怪香味的齿痕。
你长得真像你爸爸。主父常常这样说,抚摸着他的头发,为他讲述已故的生父是如何美丽迷人。
那时父亲有一个交往对象,偶尔会带回家来吃饭,他们一起靠在沙发里看电视剧或球赛,也谈论结婚的计划。雅信希望这个oga能成为他的继父,那么,父亲就不会再弄疼他。
正是这个oga无意中发现他颈部的伤痕,当即决定报警。
雅信想要阻拦他,用自己有限的知识奋力辩解:不是的,大人他不是坏人,他只是太寂寞了,因为我的脸让他想起我爸爸,等到你们结婚了,他就不会……
那个oga青年拥抱了他,眼里有怜悯的泪光:他们都这样说,他们总会给自己找到借口,但真正的原因是,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你父亲是个“坏人”。
警员带他去了医院,在那里,医生再一次让他知道,主父对他做了“很坏的事”。他颈部稚嫩的腺体尚未发育就被反复咬伤、刺激,又缺少应有的护理,已经感染病变,只能做切除处理。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本应拥有的讯香是什么味道,只留下一道细细的手术疤痕。
父亲入狱后,由于没有其他具备监护资格的亲人,他被暂时安置在福利院,开始在福利局的系统里排队等待收养,到十三岁上还没排到合适的收养人,福利院的黄老师建议他申请有条件收养。
你舞蹈天赋这么好,得不到培养就可惜了。老师说。
留在福利院只能入读院里自办的学校,教育质量和外面的学校差距很大,艺术课程更不可能和专业院校相比。
他仔细阅读、询问了相关规定,得知有条件收养包括两种模式,职业承诺和婚姻承诺。前者类似于旧时代的学徒制,被收养人成年后要在收养人的企业或作坊供职一定年限,这一类收养人本身数量不大,又倾向于优先选择alpha孩子,oga很难排到;后者类似于改良的养婚制,主要面向oga。
即使未来合作不成也有收入回报,因此,无论是当作家人还是看作投资项目,收养人都愿意投入资源培养领来的孩子。加入这种项目至少可以入读标准公立学校。
涉及未成年人意志表达的事务,程序是很严谨的,经过一系列心理和教育程度评估,雅信拿到了相关部门认可的承诺资格,又等了两个月,终于排到了收养机会。
送他去新家那天,黄老师说:父辈对亲生子的爱也是有条件的,很多“普通”家庭的孩子,收到的是层出不穷的条件、指标,却被要求回报无条件的爱,那样的亲情也许是比债务更重的负担。说不定,讲好条件的家人关系才是更无害的。
黄老师是非活跃体质的beta,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甚至完全没有性功能。他的话也许只是自我安慰。但在雅信看来,现在的家庭的确是他能想象到的、最好的安排。
监护人送他读了艺术中学,毕业后经过选拔成为知名娱乐公司的偶像练习生,和同期的另外几个孩子组成团队活动,未出道时就在网络上获得大量关注,不久后即作为新组合fe-le的一员正式出道。虽然演艺工作的收益大部分都属于公司,他和队友们只有很少一点抽成,但和同龄人相比,他已经拥有极大的财务自由,有望在退婚同时全额缴清抚养费。
在他的设
想里,即使将来解除了收养关系,他也会一直把这一家人当作亲戚看待,缴清欠款不是为了摆脱他们,而是为了让这份温情更纯粹。
弟弟的重要日子不能回家祝贺多少有点遗憾,结束通话后,他决定买点礼物表示心意。他知道弟弟喜欢的运动品牌,打开购物平台下单了一双新款篮球鞋,猜想着对方收到的时候,会是怎样惊喜的表情。
“小橘,准备了。”副导助理过来喊他。
“来了。”
他答应着,快步走向拍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