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更无意义。所以他没有回话。
男人看向他帽檐下的双眼,嘴角含着笑意,似是有些释怀:“听我这种老头讲故事很无聊吧?今天真是谢谢你,你也快回家吧。”
“……”邵夏笙点点头,犹豫着祝福他道:“希望你早点找到那人。”
“借你吉言。”男人点点头,接着道:“对了我姓林……算了,应该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他懊恼的抓了抓头发,打断了自己。
“哦——这姓不错。”邵夏笙扯了扯嘴角,忽又想起自己戴着口罩。
男人反应了两秒,才发觉邵夏笙是在内涵他不懂装懂的傻样。
他蓦然睁大眼睛,忍俊不禁。
借着最后的余晖,那笑容闪闪发光,让邵夏笙回忆起了仿佛有无形的手支撑起的广阔星海。在他等待的每一个日夜都有一片星,仿佛在等待人类去发现,去追寻。就像每一个夜埋葬的真相,都等待着有人去发掘。此刻借着光线,他仿佛发现了新的星星。
脑海中甚至闪过一道错觉。
如果能早点遇到他就好了。
他们在广场门口分别。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及时点起的街灯让两人的身影显得不那么寂寥。男人目送邵夏笙背着渔具离开,正想走向反方向,忽然发现脚边有个亮闪闪的东西。
一把钥匙。
钥匙连接着一根陈旧的红绳,红绳上有着褐色的印记,钥匙由于保管完好的缘故,虽然有摩擦过的伤痕,总体上没有太大变化,甚至没生一点锈。
“难不成是……”男人当即追上了邵夏笙的脚步,所幸在下一条街道就遇到了脚步迟缓的邵夏笙,连忙叫住他:
“喂!”
邵夏笙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转头去寻找来人。
或许是因为身体原因,光跑了这么几步,男人便有些喘不过气,在灯光下插在黑发中的花白就愈加明显。
“你的钥匙。”
男人对邵夏笙说着,把掌心的钥匙捧到邵夏笙面前。
“这!”邵夏笙下意识的摸了摸空荡荡的领口,随即才接过钥匙,颇有些意外的讷讷道:“我都没发现……太好了,弄丢了可就麻烦了。”邵夏笙吁了一口气,把断裂的红绳两头系到颈后。
邵夏笙看向男人,摘下面罩,微微颔首:“真是谢谢你。”
“不、不用……”
“我姓邵……”邵夏笙想了想,摇摇头道:“算了,不重要,反正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两人相视一笑。
邵夏笙这才安然的走上了回家的路途。
他没发现男人在目睹他容颜的一瞬间露出的惊讶。
真像。男人恍惚的想着,又摇摇头暗自否定自己的想法。
转眼到了回龙国那天,根据协议,云盟本身自治权尚在,权力还受到东南亚的法律保护,他们无法再加以干涉。这片有争议的土地,终究在暗流涌动中以一个中立的身份存续了下去。
“发什么呆,老林?”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催促他船快开了。
林栩云呆呆地看着雕像,又回忆起前几天遇到的那人的脸。为什么没人发现呢,连他自己都没第一时间发觉,那张脸跟云门广场上的雕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到他再去寻的时候,邵夏笙的身影早已隐没在人群和巷道中。
码头那边有些骚动,林栩云提着行李箱过去,注意到轮椅上邹老正紧皱眉头跟一个同事商量着什么。
“发生什么了?”林栩云问。
“有人跳海了。”
“跳海!?”
“嘘——”那人止住林栩云溢出口的声音,暗示这件事不可声张。
“重要的不是这个。”邹老沉声道:“打捞的过程中,捞到了……”
林栩云低下头,听到邹老在他耳边低声道:“金子。”
他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
“我正跟本部申请,接手调查。……刚好,回信了。”邹老看着终端,眉头仍未舒展。
“怎么样?”
他们都有些紧张。
“走!我们快过去!”邹老当机立断。他们立刻执行命令,有人自发接过了轮椅的把手,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坠海的地点。
岸边聚集着一些围观的闲杂人等,地上有一套渔具和一双陈旧的布鞋,兴许是死者留下的。但是没有遗书。
打捞的是云盟的人,看到他们皆有些惊慌:“你、你们怎么还没走?!”
邹老立刻说明要接管相关案件,原因是可能牵扯到一起走私案。
孔原为首的城管等人很快也来到了现场。面对邹老的咄咄逼人,他们松软了态度,表示云盟方会配合调查。孔原转头便去联系其他的云盟高层,很快笑意从他的嘴边消失,连面色无法掩饰的沉重了下来。
此时尸体已经随着几块零散的黄金被打捞了上来。躺在特制的网中,仰面朝上的男人已经被海水泡的有些发胀,脸部特征有些模糊
,但林栩云还是一眼认了出来,这是那天为他带路的人。
尸体的脖子上还戴着那把钥匙。恐怕是那天掉了之后,主人特地加固过绳子,让它没那么容易断裂。浸透了海水的他静静地躺在地上,身下逐渐也被溢出的海水浸湿,散落的金块金条覆在他的身上,比起陪葬品,更像是一层金色的被窝,在最后的时刻伴他安眠。
真好。林栩云呆立在原地,庆幸般想到:他是面朝天空走的。
“是他吗?”邹老问正在比照人脸识别的人,那人点点头:“789%……不过以防万一还是需要进行dna比对。”
是他。是邵华的儿子。
他用了无数年的时间,将这些再也不见天日的黄金转移,以自身为祭品,制造了一场华丽盛大的演出。把被掩埋在时间中的真相,以一代人的落幕为终点,作为揭开的。
如果他早点来就好了。
如果他能早点发现,早点遇见,早点把握住机会……但是世界上所有的失败者,都会以如果我早点作为先决条件,作为自己的失败有更改余地的借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有的搬运尸体,有的搬运黄金,他们有条不紊的把现场清理完毕,很快岸边的警戒线又被拉开,一切都恢复了往常的样子,甚至有人根本不知道这里有人用生命的方式铭刻了一场演出的谢幕。
打捞黄金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本部派来的技术更先进的打捞船正在路上。
“你还不走吗?”有人问林栩云。
“我再……再看看……”林栩云声音有些无力。
“那你早点回去休息。”那人安慰似的叹息了一声,“别太责怪自己,因为这案子你也快把身体搞垮了吧?要是我们早点知道……我们每一个人都这么想。”他拿着工具从岸边离开。
警戒线剩余的一端被海风扬得老高,似是在为他送行。
“今天,蒙面人没来。”一名垂钓者用本地方言忽然说道。那是夹杂着中文和东南亚语言的地方方言,云城人几乎都会讲。
“奇了怪去,以往他早就在这里了。最后走的也是他。”
“不知道是不是……他好像在等谁。”
“乱讲,等会在这等?码头就在那边,怎不去那等哦。”有人立即否决他。
“他是不是等到了啊!”那人不满的回嘴,“等到了自然就不来了呗。”
“也、也有道理。不过我觉得他只是钓鱼钓腻了。”
“笑死,你不会腻哦——”
垂钓者细小的谈笑声渐渐被海风吹散,微腥的气味从海的彼端吹向岸边,仿佛是游鱼在追逐灯塔,追逐触不到的陆地。但是无一例外,它们都化作了撞死在岸边的鲸。
日日夜夜,日日夜夜,日复一日的等待,等跟他怀有相同目的的人,等待解放,等待回归。但他等来的只有深不可测的海底,暗无天日的天空,作为陪葬的冰冷暗流和写满罪的黄金。
林栩云掩面,无法抑制的呜咽恸哭。
如果有再一次的话——
他唯一的、卑微的愿望,只是希望鲸能在海底安然存活。
不要再向往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