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只狐狸
(二)两个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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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又轮到阿妹值守。
阿妹垫脚一望,却是急得要哭了:“红壳子书怎么会在里面啊?二姐到底进了哪里啊?大姐!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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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帚刮过石阶。
剑刃碰撞剑刃。
然后扫帚与剑俱怅然若失,想起,已不必日日出现得这般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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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顶一对,相扶而下。
草丛里站起几对,互为理裳。
三三两两彻夜未睡的人从各处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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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嘉然蹲在歌九尾床前。
九尾狐是怎么睡觉的?侧卧着,一条尾巴挡在头顶,一条尾巴抱在怀里,余下的尾巴盖在身上。
原来妻主一直是这样睡觉的,秋嘉然想,那确实很难有我的位置。床上连一条被子都不需要,更何况一个多余的人呢?
“妻主,起床啦。”秋嘉然捧着脸小声叫道,“要去吃饭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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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很久之前这样跟歌九尾说:当我叫你起床了,我会倒数五个数,一旦我数到一,你就必须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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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啦~”她听到了叫起床的声音。
“嗯嗯嗯。”一条尾巴很自觉地去遮住耳朵,余下的绒尾却也被要起床了这件事给搅得的不安分了,晃来晃去,蹭来蹭去。她浮起,空中翻了个身又落下。
大姐在她耳边数数:“五、四、三……”
其实她早就醒了,要她自己说呢是比房间里的另一人还要醒得早,那人蹲过来的动静她耳朵是听到的,但是,但是她的眼睛让她再睡一会儿再睡一会儿,她就很乖地听了眼睛的话。
“二。”
起床、起床。
“一。”
歌九尾跳下床,活力四射的样子:“我起床啦!”
“妻主真棒真棒!”秋嘉然鼓掌。
歌九尾叉腰:“谁和你有关系了?不许你叫我妻主!”
秋嘉然慢慢放下了鼓掌的手,他也低了头:
“那你叫什么啊?”
“我叫歌九尾!”
“嗯……阿九,”秋嘉然颊覆薄红:“早上好呀。”
她的注意力很容易被第二个问题给吸走,因此忘了再反驳称呼,只下意识地:“哦,早上好呢。”
《咏鱼香肉丝》歌九尾
酸甜五味全,黄姜绿葱花。
少醋才得味,鱼香妙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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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仙门确实经了番巨变。
从前到了饭点,一颗辟谷丹了事,而今嘛,落仙门众人也学着享受美食滋味了。
合欢宗派来的掌勺手艺极好;规矩翻覆后滋味极怪。从前衣裳要好好穿、背要挺得直直的,而今浑似没了骨头,能靠就靠,能倚则倚,白日纵酒,挥霍美貌。他们大声喧闹:“听说昨日新进了美人?真的么?”
“听说是有。”
“哈哈哈哈那我们等会儿要好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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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
所有人都低头打理自己。
歌九尾摸摸自己搭在肩上的尾巴,微微退了半步。
他们听到这半步。于是场面更静了,所有落仙门人好似都成了石像,动也不肯动一下,背打得直直的。
“阿九怎么不进去?”
“我就要进去啦。”歌九尾赌气般往前踏了几步,看到菜肴,发出小小声的“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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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是厨师小心翼翼地搭上了话。
然后是最自信也行动最快的弟子。
再然后平日里闷不吭声的弟子也默默围了过去。
秋嘉然站在谈话圈外沉思:“为什么阿九对他们的态度比对我好?不是和我最亲近了吗?难道我就不会夸她吗?”
也许他形单影只的样子太过可怜,一只手拍了拍秋嘉然的肩膀:“我早说了,修仙界不兴凡界那一套,我们是很自由的。你趁早看开点啊,白白吃醋是没用的。”说话人说完这话后,也奋力挤进圈内。
秋嘉然默默咂摸吃醋的滋味。
原是如此。
他笑了笑。
“唉,我这脑子,真是时好时不好。”
(三)九个锦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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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嘉然趁着记忆还在的时候给自己准备好了九个锦囊,分别藏于大石后,他给此举取名为:大石九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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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围歌九尾的全都是美人哇。
倒也不是因为修仙世界就总比普通世界优越,而是因为落仙门是书里很有点分量的配角门派,作者本着追逐美的心思让落仙门里共计四十五人都美得各有千秋。
要知道,落仙门是曾经阔过的。
在最辉煌的时候,落仙
掌门可以一剑斩仙,到了如今,一些人也相信落仙门内定有无上功法和秘宝静待有缘人如他们——如今的落仙门五位长老中的一位就是这样想的,他劝掌门说合欢宗必定有大图谋,未免全宗覆灭,最好把无上功法献于合欢宗,当然,在献去之前最好一定把功法给长老们都看一看以便留取火种。
掌门只是抱剑在怀,不语。
掌门很疑惑,此长老这样一副与庸庸修者无别的心肠,为何却有清风明月般超然物外的姿容?难道天命之女择人竟不看心性吗?那像什么样子?
“掌门,你说句话!”那长老忍着脾气催促。
掌门只道:“耻于与你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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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应接不暇。
人人各有各的美,人人都寻歌九尾。
秋嘉然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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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寞只是一时的!
“仔细看看,我的脸比之他们呢,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秋嘉然自信地扔掉镜子,忽而一滞:记忆里,自己是这样自信嚣张的人吗?他敲敲脑袋又摇摇头,而后为自己的异常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出处:应该是那个吧,自己这样就是随了阿九,嗯!夫妻相!
秋嘉然捧着脸傻乐。他很快推门往外眺:“阿九!妻主——”虽然喊妻主会被骂,但是嘴偶尔就是有自己的意志。有时候腿也是,所以莫名其妙左脚绊右脚摔倒的时候秋嘉然只是疑惑地拾起从他身上掉出来的奇怪锦囊。
这是什么东西?
锦囊香香的,打开看呢里面只有一薄片,薄片上正面写:敬阿九如师,反面写:喊一声妻主摔一跤。
秋嘉然生气地把薄片塞嘴里囫囵吃掉:“什么东西!”
嗯……还挺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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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美人,五色珠玉。
总而言之就一句话啦,被美人们环绕着真心实意地吹捧,谁会不快乐呢?歌九尾快乐极了!也许快乐就是有带轻一切的本事,歌九尾这时觉得就算因为误入红壳子书而 被阿妹嘲笑什么的也没什么了,不过笑笑而已嘛。在这样一股冲动的驱使下,她开始掐手决联系阿妹:“晚上好呀!”
只听对面阿妹欣喜若狂:“大姐大姐!二姐终于联系我了!大姐!”
歌九尾一下炸毛手一松,通讯就这样断掉了。
但是摸着自己的心说,歌九尾暂时是不想续通讯的,阿妹的表现让她觉得好像自己还犯了什么不知道的错一样,可是歌九尾仔细又想想,分明没有啊!
她抚平尾巴毛,开窗探头看了看天:嗯,没有月亮,那就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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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深吸一口气:“看来,我非找她不可了。”
阿妹担忧地看着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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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九尾好快活。
落仙门的山水有许多好玩之处,每每眼睛看到了路的尽头了,闭着眼睛一撞,却又撞进了新路,还有还有啊——不知是谁想的要在真水里混一块假水,假水看起来和真的流动着的水一模一样,但却硬实可踩,便是叫毫无修为的凡人呢也能体会到踏水而行的快乐……
每天都有许多好玩的,每天伴着的美人都不重样,歌九尾很高兴,她还觉得大姐知道了也一定很高兴!等回去她一定要跟她们把这里好好说一番呢。
歌九尾翘着尾巴兴冲冲地在真假湖面上跑了一遍又一遍。
“其实,水中情……”
“嗯?水中还有什么好玩的?”歌九尾期待地看向今日伴她的美人,那美人瞬间息声,他挠了挠自己红透的脸颊,傻笑着说没什么没什么。
歌九尾相信了,但是她生出了新的困惑:“你打自己巴掌干什么?这可不好玩啊。”
“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清清脑子里的水。我乱想,我混蛋。”他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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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她也只是和美人一起窝在屋里梳梳毛。
因为美人说不想出去嘛。问起为什么呢她们就支吾着说什么一草一木触景生情……歌九尾是不大懂啦。
嗯。
还有一件奇怪的事——秋嘉然,变得有点奇奇怪怪。
看到鬼鬼祟祟溜回院落的秋嘉然后,歌九尾抱着尾巴思考了一会儿,但很快她就快活地把这件事完全忘掉了,因为红石榴花一样的美人又来啦。只是,红石榴花在为什么哀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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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凡衣就是不经脏。可是除了白衣,再没有别的颜色能衬我的气质了。”他得意地哼哼,一面卖力濯衣,一面唱着他用自己名字编的歌谣:“水高流,朱羽艳,子言谁雄?子言谁雄?”
虽然可以用除尘术,但水朱子总觉得不亲水不干净。至于说穿法衣?他可舍不得。
洗完衣,他习惯性探查了一下周围。
而后他目光一凝。
水朱子召回替他望风的剑,持剑挑起石头后的锦囊,他认得这个锦囊。昔年他头悬梁锥刺股苦背《仙仙大陆常识秘要集撰》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不会宝山空回
。这锦囊上的花纹代表是合欢宗。再一打开,果不其然,只有合欢宗才会用糯米纸配玫瑰墨。
是谁放到这儿的呢?
之前听说合欢宗委派的有分量的长老不日即将到达。水朱子握着锦囊微笑沉思,他确信他此时仪态甚佳,只盼那人在他洗衣前就走了,或者之后才来也成。
水朱子很是周到地朝四面都拜了一拜:“长老何不现身一见?我对您早已久仰,我们一定有可以聊的话题。”
没有动静。水朱子直起身,轻轻弹弹因嫌弃他而嗡鸣的剑,高兴道:“证据确凿了!我这便继续去与掌门说,合欢宗狼子野心!哼,掌门。他还是得听我的快快把无上功法给我们看了才是正道。对吧,小剑?”
小剑折身刺了他一剑。
“嘶!”水朱子骂骂咧咧把剑放回脊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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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宗除了掌门一脉以外基本都走的是以美证道的路子,越是体悟到美就越是强大。好比说她们的现在的入门试炼就是让参试者夸其他的试炼者,谁夸得最动人谁就是魁首——可这一切离落仙门太远了。
落仙门原本有自己的习惯。
而今颠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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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抱是什么滋味呢?
红焦不会说话,她只知道这怀抱好温暖,拍着她的背的尾巴们也好温柔。
“红石榴花,你怎么啦?”歌九尾问,她拍拍红焦的头,从前大姐也这样拍过她的头,然后她就变开心啦。
她看着红焦。
红焦觉得自己好像又当回了小孩子,她恋恋不舍地离开歌九尾的怀抱,抬起袖捂住脸,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我……我好多啦,多亏了你,你真好。”
红焦决定把一切心事都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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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死他了!
秋嘉然拍拍自己的脑袋,无声骂着死不听劝的自己,末了哀叹:“失忆失忆!我一时半会儿也修不好自己啊。”
唉,真伤神。
秋嘉然把神识放出又收回,放出、又收回,他把探查范围牢牢控制在身周一米圆之内,再多,他怕看到不该看的人,爱上天道化身?太恐怖了。秋嘉然抱住自己。他可以吃醋,但绝不能深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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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九尾旋身坐到院落里的秋千上,九条尾巴和秋千一起摇呀摇:“好呀,你说,我听。”
红焦放下袖子,顶着红红的脸蛋移步到院落中心的石凳坐下,旁边有桌,桌上有凉果。在讲述之前,红焦先纠结起了一个问题:“我……你是喜欢我的女体,还是我的男体呀?我想以你最喜欢的姿态面对你呀。”她是石榴花妖与人的后代,石榴花是雌雄同株。
歌九尾听着风认真想了想:“都好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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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宗来的厨子死在火绝宗与无机门的拼杀中。
嗯,这事说来复杂,只谈结果就是因为火绝宗与无机门互相拼没了,所以合欢宗也没办法,只能再派个厨子去落仙门驻扎。新厨子赶路途中……遇见了“厨神”,当即发信辞了合欢宗追随厨神去了。
第三个厨子……第三个厨子非是来自合欢宗。
只因二厨子那封信被人截了,那人烧了信、吃了掩灵丹,背着大大的包袱上任了落仙门的厨子岗:“大家好,我是你们的厨子。”
丰神俊秀,如有辉光。
他叫古一伤。
古一伤装木头是一把好手,任谁也休想从他口中撬出他根本不知道的情报。落仙弟子们见他对合欢宗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内心更是惴惴不安。
“合欢宗来人不说话……”
“掌门也不说话……”
“长老们也是什么都不说……”
无论怎么胡闹都没有人来管,掌门和长老们好像齐刷刷把他们放弃了一样。疯狂地放纵无人骂、每天不再练功也再无人呵斥,他们心里都在想:是不是真要废功重修呀?是不是,他们从此又没有归属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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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点儿都不明白。”
红焦趴在石桌上,她好像正看着那些忽上忽下的尾巴,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她把自己放得很空,在空境里,挖剖出潜藏内心的怨怼:“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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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说要摒除杂欲、一心飞升,不堕落仙威名。”
“是他说吾辈修仙立身要正,不可如旁人逆天而行。”
“是他说……一切都是他说的!可他现在什么也不说!他说我们都信啊!”红焦一时喘不过气来,只死死抓着心口衣襟哭道:“我们……是不是……成了累赘?”
累赘啊。
歌九尾看着天外,眨了眨眼。
“不会的,”歌九尾说,“她们不会这样觉得的。”她看向红焦,跳下秋千坐去红石榴花的旁边,九条尾巴高高地扬起,晃了晃。
一个甜滋滋的薄片被歌九尾塞进了红焦嘴里,她搂着红焦的肩,她们头靠着头:“去问吧!只要他不说,我们就不走
!”歌九尾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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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在去找人前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的。具体表现在她进歌九尾的房间溜了一圈打算捡些毛做个小礼物——然后发现了孤零零躺倒在角落的刀。
大姐当即怒砸金狐钱罐。
阿妹不敢开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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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囊中的薄片上写道:找落仙掌门好好聊聊。
水朱子严肃极了:“掌门,不止合欢宗来人要和你好好聊聊,我也得和你好好聊聊。你死抱着无上功法有什么用呢?”
掌门抱剑在怀,倚柱合眼不语。
水朱子先把薄片放回锦囊,又把锦囊放回怀里。他没什么怒气地说:“你从第一天就瞧不起我。”
掌门睁眼很讶异:“原来你知道?”
“你瞧不起争夺。你总说顺天命、顺天命,你的天命肯让你飞升吗?”水朱子嘲讽地看着掌门:“因为同你瞧不起我一样,我水朱子也瞧不起你。”
“能。”掌门说,“天命能让我飞升。”
“而且不止我。你们也能。”掌门说得斩钉截铁。其意志之坚决、语气之笃定,激得水朱子把脊骨中的剑悍然抽出半截。他疑心掌门是入魔了,或是被谁附了身也未可知:“你是何方妖孽!”水朱子大喝道。
掌门却笑了笑:“原来你也用脊骨做剑鞘。我现在倒有点看得起你了。”
水朱子剑已拔出:“也?”他狐疑地看向掌门怀中剑的剑鞘,他印象里这把剑和那剑鞘分明就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现在掌门说自己也用脊骨做剑鞘?
水朱子退了半步。
他本不该退这半步。
但他真的很害怕跟入了魔的人对打。本来他就可能大概也许打不过掌门,这对方入了魔……水朱子还想活着飞升呢。但这一下子,他对掌门为何勾结合欢宗再无疑虑了。水朱子又退了半步。
他开始思考一些可以转圜的借口。
“你知道的,我一向也心向合欢宗——”
“错啦!”水朱子的话被人笑着截断,“也用脊骨做剑鞘的人是我。”从房梁翻下一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