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宇知道陈柏屹今年根本没有在学校,而何扬就连这件事都不知道,说明他哥回来的时候连他爸妈都没说。一刹那,心里像是装满了一缸凉水,猛地打翻,除却觉得冷,还有被瓷片划伤的疼。
姑姑似乎还想问些什么,但何扬明显不太乐意继续回答,方明宇站在后面觉得不对劲。因为何扬言辞里的躲闪太过明显,整个人也十分紧绷,就算在外人面前被提及到这件事也不至于这般反应。
眼下这样的情况,明显是有事隐瞒他,或者根本不想被他和方凡知道。
他站在父母身后没作声,只是听着他们的问候,然后收下亲戚们递来的红包最后毫无心意地道声祝福。
宴席吃到一半的时候,何扬像是有些不舒服,拎着小包去了洗手间。包厢里头坐了二十来个人,闹哄哄的,根本没人留意到有谁进出房门。方明宇觉得不对劲,想询问一些事情,于是便跟上何扬的步伐。
他故意在厕所门口逮人,等了十来分钟,何扬出来的时候他正好在那儿倚靠着墙壁玩手机。他瞧见何扬诧异的神色,倒是颇为自然地叫了一声:“妈。”
何扬蓦地愣了愣,尚未反应过来,就听见方明宇开门见山道:“妈,你和我爸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像是平地惊雷,让何扬不由得整个人定住。她面色不太好地看着方明宇,眼里噙着他看不懂的躲避与痛苦。
“明宇,这个问题……你不应该知道。”
不停的纷争从一开始的害怕到如今接近真相,方明宇的内心除却觉得太冷,连痛意都感觉不到了。而冷也只是因为,陈柏屹这次不会再给他遮风挡雨。
长期隐瞒真相到头来能得到什么呢?其实只有伤害,而且是比从一开始就知道更要受伤。事已至此,方明宇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何扬还要守着这个秘密不告诉他。
“妈,”他呼了口气,缓了缓神,“你们吵架的内容我全都听到了。”
他看见何扬脸色骤然发白,像是害怕,也像是为这件事而感到悲伤和惊恐。
“你不要再问了……不要问了,”何扬潸然泪下,抬手捂住脸庞,像是为自己保持最后一份尊严,“明宇,这个问题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呢?”
这个家其实早已深陷烂泥,是他们无动于衷,熟视无睹,以为把最无辜的人赶走就能重修于好。实际上,最惨的人根本不是他方明宇,而是陈柏屹。
他看着落泪的母亲,心里更加难受,可他还是想说出口:“妈,你知道吗?我真的好恨我哥,可是……我也好爱他。”
“我恨他搅得我们家庭鸡飞狗跳,我以为他才是这个家的问题根源。”
方明宇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心里又开始抽疼,像是为过去的鲁莽而道歉,也像是因为失去了陈柏屹而后悔。
“可实际上,我们都清楚,这个家……从一开始的问题到现在你们吵架,陈柏屹根本不是问题。而你们吵架的根源——是我。”
他看着捂脸哭泣的女人,一字一句分析出这个问题,丝毫不拖泥带水,好似早就明白了一般。
“我说的,没错吧?”他从厕所拿了张纸巾递给何扬。
何扬接过纸巾,低头抹眼泪,快速地回答道:“是。”
何扬痛苦地看着他,心里颇有不甘但也有不舍,纵然他不喜欢这个儿子这么多年,也不能说一点感情都没有。但人都是自私的,她何扬也不例外。于是她看着方明宇,苦笑地说出真相:“你应该不知道……当年陈柏屹跟你提分手,是因为我让他这么做的。”
风吹过耳边带来那句话,方明宇不由得睁大眼睛,下意识攥紧拳头,难以置信地开口问:“你知道我和他的事?”
“是,我知道。”何扬虽然哭过,眼底发红,但现在神色依旧冷静,像是要给他最后一把刺刀,“我连你们在桂城度假都知道。”
何扬踩着高跟鞋走前了几步,站在这个比自己高大半个头的儿子面前,微微仰视,自然地告知他真相:“我当初拆散你们不过是因为害怕方凡知道你和陈柏屹搞一起会对我和陈肖不利,实际上,你是我们婚姻的纽带啊明宇。”
“你怎么能学坏呢?”何扬近乎魔怔地想伸手去抚摸方明宇的侧脸,没想到被他轻轻一偏头就避开了。
方明宇被她这话气得头痛,不由得想起陈柏屹看向他时的那双眼睛,里头装着赤裸裸的失望与受伤。
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陈柏屹……他知道你们的事吗?”
“知道啊。”何扬无所谓地笑了笑,“他在两年前就一清二楚了。”
也就是说,陈柏屹在两年前就替他挡下了他本该面对的东西。
晚上八点,雨势渐小,只余下淅淅沥沥的水声在做最后的挣扎。陈柏屹从桂城回来后就直接住在林逸成家,这会儿林逸成恰好不在家里,不知道去哪儿乱逛。陈柏屹又只想一个人静一下,于是就整个人湿淋淋地蹲在对方家门口,像是落水小狗等主人回来开门。
半小时后,林逸成回来,一见这人就连忙掏钥匙打开门,甚至想赶人去洗澡。奈何陈柏屹不肯,偏偏自己倒了杯热水,咕噜咕噜喝下之后就坐在沙发上,把脸埋进掌心里,像是很疲惫的模样。
这样的寂静十分不妙,林逸成察觉到问题,想去问个究竟,但无论他怎么开口说话,陈柏屹都死气沉沉不肯说一个字。
“你到底怎么回事!”林逸成的好脾气要被磨光了。
其实这期间,陈柏屹一直在想应该怎么跟对方解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甚至想过就此隐瞒,但事实上,他瞒得住吗?他现在的糟糕状态能足以应付其他事情吗?
良久,陈柏屹闷闷地说:“我……结束了一段关系。”
他不知道能否用“分手”二字来概括,因为这段关系其实只是他单方面认为在恋爱,方明宇根本没这个意思,是他自己热脸贴冷屁股,以为主动就有故事。
故事的确有了,但现实是闹了个极大的笑话。
林逸成闻言也明白了七七八八,这人说的无非就是失恋。他叹了口气,刚想说别这样,又想起他高三那会儿谈过一个,于是问道:“是你高三谈的那个么?”
陈柏屹:“嗯。”
“……是方明宇。”
沉默半晌,林逸成直接走过去问他:“那不是你弟么?!”
陈柏屹察觉到他的接近,抬起血色渐褪的脸,直接承认:“是。”
林逸成看着他这副模样也不好多说什么,最后却还是骂了一句:“陈柏屹,我看你是疯了。”
半晌,陈柏屹苦笑了一声,回他:“我也觉得。”
说得寂寞又无奈。
感情这种事,向来都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也只有他才会这么蠢,执迷不悟以为自己真是情圣。
可实际上,他的确算是个情剩。
是被人剩下的那个剩。
50
虽然淋了雨受了寒,但多亏陈柏屹体质好,即使有些鼻塞,这人也不至于落得个感冒发烧。更何况有林逸成在一旁暗中照看着,就更不会由着这人胡来。林逸成的父母去了美国玩,一大早打来个视频电话道早年外再其他,两人安静地一同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谁也没吭声,只有电视声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
陈柏屹这人从外表上看上去一点没问题都没有,冷静,依然十分矜持。除了比往日要话少上几分,其实还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但林逸成就是隐隐约约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半晌,他试探性对陈柏屹说:“陈柏屹,郊区那边的那个寺庙翻新了,今天初二,要不我们去祈个福什么的?”
对方这会儿在低头机械性地吃着面包,颇为心不在焉,想是不在意他话中的内容,只是应付道:“好啊。随你。”
闻言的人有一瞬间的错愕,林逸成叹了口气,又有点无可奈何。
两个人沉默地计划出门,去的是临城郊区的一个老寺庙,只是今年装修翻新,所以吸引前往的人更多。但他们没想到的是,那恰好也正是当年方明宇为陈柏屹求下佛珠和红绳的寺庙。
新春,人头涌涌。一眼望去到处都是举着香烟的中老人,还有遍地撒脚奔跑的小孩,唯有他们两个年轻人呆呆地竖在原地傻傻不动。林逸成随着大流买了两束香火,懵懵懂懂分了一半给陈柏屹,然后将其点燃,对着寺庙大门弯腰朝拜了几下,做好一套程序下来,两人已然被熏出一身汗来。
他们按着顺序去了各个寺庙按着香火摆了摆,也不知道有没有诚心诚意,反正到了后头,陈柏屹已然被那浓雾熏出了神。不远处有棵长势良好的大榕树,他的视线被夺去,陈柏屹愣了愣地看了下,发现上面全部挂满了单薄的红丝带,随着冬风在那飘。
他收回目光,跟着林逸成去往下一个寺庙。突然这人猛地转过身,身前的火把差点怼到他身上,吓得陈柏屹不由得往后退了几分,“你他妈……干嘛!”
林逸成被他这突如其然的火气整得蒙了一下,心说我刚跟你说了一大堆话敢情你没听见我都还没发火呢。想到陈柏屹近来情绪不太好,他也没说话,只是领着人往里走。朝拜所有寺庙,林逸成开玩笑说:“要不你搞个姻缘的吧,说不定很灵。”
陈柏屹侧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一个人径直往那棵大榕树走。榕树的树干挂满了单薄透红的红丝带,上面被人用黑色墨水写满了话语,留下了不同的署名,还有的没有署名。有一句比较特别,陈柏屹一看就在众多里发现了,上面用楷体写着——记忆是相聚的一种形式。
陈柏屹的手指不由得摸上那张纸条,心想的是,以后他和方明宇的未来,是否也是这样
。但他不知道的是,与此对应的一句话——遗忘是自由的一种方式。
如果相爱是束缚,是阻隔,那它便成了比自欺欺人更可笑的笑话。
风掠过衣摆,钻进衣领将人从思绪里唤醒。陈柏屹猛地惊醒,才看见林逸成站在另一边看手机看了许久。他走到榕树旁边卖小纸条的小亭子,花了二十块买了最好的纸条。他洋洋洒洒在纸条上写下一句话——我们都是彼此的一段过错。因为字条写的太大,纸条太短,没位置了,无法,陈柏屹只好把它翻个面,又诚心一点,慢慢写下几个字——求佛祖原谅。
写完之后,陈柏屹慢慢将它挂在了榕树的枝干上。然后去了里面的寺庙,投了三百块进功德箱里,继而突然跪在堂前,缓缓磕下三个头。一求两人之间再无牵无挂,二求二人往不相干,三求二者既往不咎。他忍着剧烈的心酸与苦楚,跪在那里许久,久到就连林逸成都看不过去,直接走进去把人拉走。
出了寺庙,林逸成像是忍了他很久,劈头盖脸就骂了他一顿,“陈柏屹,你是不是真的疯了!”
“分个手你至于这样吗?”对方急得团团转,手指指着他,似乎整个人都在颤抖,“说不定方明宇那小子现在还在偷着乐呢!”
“还年下年下,我跟你说,年下这种事就是狗屎!”
“我还以为你有多清醒,你现在究竟想怎么样?”林逸成问他。
陈柏屹听着他的质问没敢出声添油加醋,却在最后忍不住说了句,“我想他。”
他看着林逸成的眼睛,有点悲哀地说,“我回来……是想和他过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