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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1 / 2)

陈嘉倩看着眼前这个初长成的少年,心头微微一动,时光飞逝,如白驹过隙,眨眼之间竟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了。

当年的情景一幕幕都还在眼前如走马灯般循环往复,那个柔软的小小的身体,裹在襁褓里面,眨着一双黑葡萄般通透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她,只会哭和笑,什麽话都还不会说,从那一刻开始,她就在心底默默地将自己认定成为了这个孩子的母亲,而不是姑妈这麽简单,她含辛茹苦,将这个孩子拉扯大,这麽多年都已经过去了,早就已经不再想什麽自己的感情生活了。

之前那一次失败的婚姻已经让她长了记性,没有男人能无条件的接受一个莫名而来的孩子,不管嘴上说得再满,时间一长总还是要生出些嫌隙来。而她也吸取了这一次的经验教训,下定决心不再结婚。对於陈嘉倩来说,把这个孩子照顾好已经成了她人生中的头等大事,与之相比,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可陈嘉倩万万没能想到的是,这个她一直以来都捧在手心里的孩子,现在竟然已经能说的出这样大方得体的话了。

思及此,过往与眼前的情景来回碰撞,迸发出了灿烂夺目的耀眼火花。陈嘉倩眉眼一点点地松下来,唇角划开一个动人的弧度,然後看着面前这个表情无比认真的孩子,轻轻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只要你好好上班,能够赶紧安定下来,姑妈就幸福了。」

我楞怔了一下,突然意识到她这是在偷换概念,不禁十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说这个人,平日里也算是个精明伶俐的,又是个温柔似水的好女人,怎麽每每一提到感情这档子事情就总是突然变了脸色,躲躲闪闪的不愿正视呢?

我板了一下脸色,故意装出个生气的样子来:「姑妈,我是在跟你好好说呢!你再这样的话,我真生气了!」

果真,我这句话方才落地,眼角余光就分明扫见她眼波微微潋灩了一下,然後说道:「好好好,都听你的好不好?好了,天也不早了,你赶快睡吧,明天早上我带你出去逛逛,咱们好久没一起出去兜风了。」

听着她渐渐欢喜起来的语气,我心中有些难过,最终轻轻咳了一声,叹息道:「我…我明天还得回去,就请了这麽一晚上的假。」说话的时候,我很不好意思,毕竟姑妈满心欢喜地以为我会回来了,估计还在百忙之中抽出了很多时间来计划要带我去干些什麽,可是我却不得不扫了她的兴,这让我心里很不好受。

听见我这麽一说,姑妈脸上果然露出了很失望的表情来看着我,但时间很短暂,几乎是转瞬即逝,然後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温柔模样来,声音像是一阵夹杂了甜美的蜜糖的熏风,缓慢地飘进我耳朵里:「好,那也行,工作还是不能耽误。对了,这几天在那边过的还好吗?」

我不想让她担心,原本在别墅的时候觉得浑身不自在一肚子委屈没处诉说,可现下她这麽一问,不知怎麽的,我看着她不知何时开始已经微微有些弯曲的脊背,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最终,我只是咬了咬牙,轻轻回答了声:「过的好着呢,放心吧。」

姑妈轻轻应了一声,也就不再说话。

我看了看她,默默地咽了一口口水,然後闭了一下眼睛,压低声音说道:「那我回去睡了,早点休息,晚安。」说完这句话,就准备回自己房间去睡了,姑妈却突然叫住了我:「淩淩!」

我顿了一下脚步,有些疑惑地回头去看她。昏黄色的灯光之下,姑妈的头发绾了起来盘在脑後,面容上像是涂抹了一层牛奶般光泽动人,两片嘴唇像是烟熏的玫瑰一般,色彩如同天边染了各种光彩的云霞,美的虽不惊心动魄,却足够触动人的心弦,身上只简单地穿着一件款式简洁大方的连衣裙,却显现出了一股并不平常的强劲气场。这样的姑妈,叫我看的一时间竟失了神。

我楞怔了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开口问道:「嗯……怎麽了?」

姑妈不回答,只静静地看着我,脸上渐渐地扯出个温润如水的笑容来,慢慢眨了一下眼睛,说道:「没什麽。明天回去之後,还是要多加小心,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好好地伺候着他们,别给自己找麻烦,知道了吗?」

这几句话说完,她没等我回答,就不再看我了,然後转个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我看着她的背影在门背後渐渐消失,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也就回去睡觉了。姑妈今天有些奇怪,可我又说不清楚究竟是哪里不对,於是只好心烦意乱地冲了个澡,倒头就睡着了。

在我看不见的另外一边,陈嘉倩洗完澡,裹着一件表面光滑的真丝睡衣从浴室里走出来,慢慢地在床上躺下,头发没有完全吹干,发梢上流出的水珠一点点地打湿了枕头,卸了妆的眉眼依旧动人如初。她躺在柔软的床上,盯着天花板出神,感觉五脏六腑之间上下冲撞着一阵一阵的酸楚。自从陈海淩告诉她自己要去给张语绮当保镖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一直提心吊胆着,生怕会出了什麽意外。这个家少了个人,也变得冷清了许多,她也变得不怎麽爱回家了。整天把自己埋葬在办公室里,企图用高强度的工作来麻痹自己,只是在偶尔的小憩的时候,还是会做噩梦,梦见陈海淩知道了自己是张语绮的孩子,剩下的她也不太记得了,可那种一直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用心保护着的秘密就这样被公诸於世的感觉,仿佛是被人给突然间粗鲁地扒光了衣服,然後捆上了粗壮的绳索游街示众一样,那种深沈粘稠的无力感,让她在突然惊醒的时候甚至还觉得透不过气,用手在头上一抹,便是一把浓重的汗水。

要怪只能怪那一年受了太过沈重的打击,原本这个念想断了也就算了,可偏偏、偏偏又让她见到了那个她只当已经死了,或许是这辈子都再也不会回来的人。一想到在电视上看见的张语绮那个模样,陈嘉倩就觉得似乎有一股黏腻的腥臭味道从胃里往上翻涌起来,一直往喉咙的位置窜过来,让她想吐。

陈嘉倩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却难以入眠,最终,只得十分无奈地叹一口气,然後从床上翻身起来,重新站在地上,慢慢地往窗边走去,也没有穿鞋子,就这麽任凭两只脚赤裸着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她慢慢地拉开窗帘,露出了一直被遮盖在後面的巨大的落地窗,那些被一同遮盖住了的夜景,被这麽一弄全都一齐显现了出来。

天色尚且不算太晚,周围的黑色却已经很深沈浓重了。这座繁华的城市也正一刻不停地运作着,街灯依旧明亮,宽阔的道路上全是行人。陈嘉倩看着外面这个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繁华夜景,抱着胳膊站在原地,一时间竟失了神,感觉周围有一股凉意正穿过衣裳和皮肤,直接往骨肉里面渗透着。陈嘉倩已经不太能够记得,这已经是第多少个难以入睡的夜晚了。整个身子都被一股墨水般深沈浓重的绝望包围着,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正在某个肉眼所不能触及到的地方慢慢发酵着,盘算着该如何把她拖进无边地狱。她环抱着双臂,痴痴地看着窗外,眼神中落满了常人看不懂的情绪。

第二天早上,我醒过来的时候,姑妈又是已经不在家里了。房间里的床铺都收拾的整整齐齐,桌子上也安静地摆放着一如既往的简单早餐,一杯牛奶和几片带有坚果的全麦面包。

估计是又去忙了吧。

我叹了一口气,觉得心情不太好,也没有什麽胃口,就随便吃了一点,换了身干净衣服就往公交车站跑去。前脚刚踩在公交车站台阶上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接了起来凑到耳边。试探性地说道:「喂?你是哪位?」

对方沈默了几秒种,就在我以为是有人打错了,即将挂掉电话的时候,却突然响起了一个冷淡的女声:「你现在在哪?」

我手上抖了一下,怎麽是张语绮?

心里疑惑着,但嘴角抽搐了几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刚从家里出来,现在在楼下的公交车站,已经准备往郊外去了。」说完,我突然又想到她可能是嫌弃我起得太晚,额头上立马就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黏腻汗水,急急忙忙地解释道:「那个,现在过的话其实离你通知我的时间应该是还差一点的,所以我不会迟到。不过如果…呃…那我打车过去吧,这样能稍微快一点。」说着话,我就大步从台阶上又走了下来,准备去一旁拦出租车。张语绮在电话那头沈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然後打断了我,声音听起来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不用了,把具体位置告诉我,我现在就过去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就…」原本就已经要迟到了,还让人家一个堂堂黑道一姐来接我,岂不是折煞我这个初出茅庐的无名小辈了,但张语绮没有给我这个推脱的机会,毫不犹豫地就打断了我的话:「不用,告诉我位置。」语气虽是一如既往的镇定,但我却从她几乎一成不变的语调之中听出了些微微的颤抖,似乎正在用尽全力地想要隐忍些什麽。

我楞怔了一下,感觉这气氛有些莫名的沈重,於是也没敢再磨磨唧唧的,赶紧就把地址位置一连串地报给了张语绮。她听完之後,很快地说了声「知道了」,然後就挂掉了电话。

之後,我正在风中淩乱着,左右不过七八分钟的样子,面前就「吱」的一声停下了一辆黑色轿车,驾驶座的位置车窗玻璃慢慢摇下来,露出了张语绮那张绝美的侧脸。对着我轻轻撇了撇下巴:「上来。」我看得出可能是有什麽急事,也就没有多问,赶紧手脚麻利地爬上了她的车。张语绮踩着油门,一路往最中心的位置开过去,没一会儿,就将车子停在了她和郭深的那幢企业办公楼下面。在这整个过程中,张语绮一直面上肌肉紧绷着,没有和我再多说一句废话。

下了车之後也是这样,她踩着自己锥子一样纤细尖锐的小高跟鞋,微微扭动着腰身,往她的私人电梯门口走过去。她今天穿了件紧身的包臀黑色连衣裙,裙子的下摆位置大胆的采用了豹纹的样式,看起来既高贵又张扬,美的飞扬跋扈,腿上却穿着一条透明的肉色打底丝袜,将她两条纤细笔直、肌肉紧致的腿包裹在其中,身上虽挂着一件黑色大衣,长度却仅仅只到腰部以下一点点的位置,她的两瓣圆润饱满的臀肉就那麽毫无遮挡地在他人的视线中晃来晃去的,平白地增添了一丝情趣味道。

电梯呼啸而上,一直到了十二层,我跟着张语绮走下电梯,刚在走廊里走了两步,张语绮却突然脱掉了那件短大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来看着我,小声地说道:「待会儿不要说话,一个字都不要说,记着,千万千万不要说。」自己的话说完之後,眼神在我身上又停留了一会儿,便迅速地抽离了,接着扭动腰身往前走去,只是那幅度似乎比刚才还要更猛烈了些,显得更加高调张扬。

我望着她那双烟熏妆画的十分精致深邃的眼睛,在她转过身之後楞楞地点了点头,不知怎麽的,我总能从她的瞳孔中看出些不同於以往的情愫来,但是这种所谓的情愫,无关男女之间的爱情,却是夹杂着些深沈的痛苦似的,教我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推开会议室的门,里面却坐了一圈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人,全是些男人,最年轻的看起来也应该已经有将尽四十岁了。

张语绮自从进去的那一瞬间开始,眼睛就高高地抬着,一副完全不把剩下的人看到眼里的表情,径自走到会议桌的最前面拉开皮椅坐了下来,眼神在四周扫了一圈,冷冷地开了腔:「各位今天召开这个会议,不管是出於什麽目的,都已经可以开始了。」说完,双手一撑,摆出来一副很不好惹的架子来。

我看的一时间失了神。虽然张语绮给我的印象确实应该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女人,可摸着良心说的话,她平日里待我还算不错,态度不时地也会有些温和,可像现在这个气场全开的样子,我却实实在在的还是从来都没有见过。

就在我楞神的时候,耳边却突然响起一个尖细的男人声音:「呦,瞧瞧,这麽俊俏的小夥子是哪来的啊?」我很快的就反应过来了这是在说我,本能地就要说话,却突然想起了张语绮刚刚交代过的,於是努力地闭住了嘴巴。

张语绮眸光中闪烁出一阵阴寒,化作一记眼刀,冲着刚刚说话的那个男人飞了过去。那男人却是淡淡地翻了个白眼,只嗤笑了一声表示不屑,然後就没有再多说什麽了。

但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个人刚安静下来,旁边就立马又响起了一个有些粗重的声音:「我说血玫瑰,这都多少天了,啊?!你自己说说,因为调查什麽狗屁卧底的事情,已经耽误了我们多少大事了!你自己心里就没个轻重吗?」

张语绮不慌不忙地应对道:「经过我的推测,在我发现有卧底之前,我们这个集体中就应该已经有了卧底了,只是隐藏的太好。我在此奉劝诸位一句,都好好地清查一下自己的门户,也都小心一下,别哪天睡得正熟,睁开眼就看见脖子上架着一把刀,而握着那把刀的人,就是你最信赖的亲信。」说完,嘴角上扬起一个弧度,与刚才那个满口脏话的男人比起来,显得既高调又聪明,让我看的心中不禁油然而生出几分敬佩来,对张语绮的印象又刷新了几个度。

那个男人被噎了一下,恶狠狠地瞪了张语绮一眼,一时间却似乎是想不出什麽对策,只好干瞪眼着生闷气。突然,另外一个男人眼光又落在了我身上,唇角一勾,冷笑了一声之後说道:「这位,就是玫瑰的贴身小保镖了吧,怎麽,现在当警察的年轻人都尽是这麽一群小白脸吗?安排在玫瑰你身边还真是合适呢!看来这一任的警察局长真是没少下功夫。」

张语绮仍是一脸的波澜不惊,平静地对答如流道:「今天的会议难道不是为了肃清内部卧底,而是为了扒别人的事情的吗?在家族里呆的时间这麽长了,我却是还从来没看出来,诸位除了对钱,还对这种新人感兴趣。」说话的时候眉眼不动,明明是冷嘲热讽的语气,却硬生生地被她说的自然而流畅。

那男人被这麽一怼,索性恼羞成怒,看来应该是个脾气火爆的,厚重的手掌在桌子上用力一拍,发出了巨大的响声,对着张语绮大声吼道:「血玫瑰,来我家族这麽久,别的没学会,蹬鼻子上脸的本事倒是大有长进了啊?!」

张语绮却一点都不生气,甚至还轻轻笑了一下,纤长浓密的睫毛往下一压,遮盖住了一点瞳孔,语气仍保持着从容不迫,回答道:「多谢夸奖,现在能进入正题了吗?」

这句话方才落地,最开始那个声音尖细的男人又阴阳怪气地说起话来:「呵呵,怎麽,有什麽可避讳的吗?自己一开始不也是个警察吗?怎麽,跟着铁手这才几天啊,就忘了自己姓什麽叫什麽了?」

警察?!

我皱了一下眉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句话里面的有效信息。照他这个意思,是在说张语绮以前是个警察吗?可这怎麽可能?她浑身上下究竟哪一点能看得出来是个警察啊!

我在心底疯狂地咆哮着,面上却是什麽都没说,只手在旁人都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攥成了拳头。

张语绮刚刚还是一副泰山崩於前我自岿然不动的模样,现在却被这一句话给弄得仿佛慌了心神,再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微微地沾染了一点颤抖的意味,底气也明显不如刚才那麽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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