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难免疏忽了两个女儿。
原本柔娘就因为许霁的宽容态度心怀愧疚,准备在来到吴郡之后多上几天学来宽慰自家父亲的心,素娘也和小胖子周原约好了明年国子监见,来到吴郡之后,父亲公务繁忙,母亲身体不好,姐妹两人也就自己收拾了书籍去学堂,不料 你我皆人父
尽管许霁一直认为自己对女儿的教育出了问题, 但作为郡守之女,柔娘和素娘仍然比正常的官宦之女见过更多世面,许霁忙于公务, 许母身体不好,关系缓和起来的姐妹二人商量了一下,自己收拾了书籍背包去官学录名进学。
女学生的名额一直是空置的, 录名这一关没什么问题, 但等到去领衣裳的时候,就有不少课间在外的学生对着她们指指点点,尤其是对裙裳朴素但描了一点妆容的柔娘,两人听不懂吴郡方言,但也察觉不对, 素娘还只是略觉不舒服,但柔娘敏感多思, 不由多看了那些人几眼。
官学讲师将年纪稍长的柔娘安排进了士族子弟较多的一间学堂内, 素娘在隔壁不远, 虽然也有不少人探头探脑, 但素娘觉得这是因为官学里没什么女学生的缘故,所以也不放在心上, 但一堂课下, 她去隔壁学堂看姐姐的时候却发觉柔娘趴在桌案上眼睛通红,显然是被人欺负了,问柔娘她也说不清楚,只是哭。
素娘在没进官学之前是天真活泼的,一整年和男孩玩闹下来, 也养出了一点脾气, 当即就呼喝着质问了一圈, 从几个面相老实的农家学生那里得知了原委,但这让她更加怒不可遏,自家姐姐刚进学堂没多久,就有人在她面前议论原先在这间学堂里有个女学生是从女闾来的,一唱一和说得热闹,还总结了一下女闾出身的几个特点,都和柔娘相符。
北山郡的风声被压得很死,素娘也是 长了一茬砍一茬
从朱家出来, 许霁缓和了一下情绪,路过酒楼的时候,特意打包了一只素娘爱吃的烧鹅。
墨者不重口腹之欲,但对孩童不会苛求太多, 即便素娘今年已经是及笄年岁, 寻常人家都要开始相看婚事了, 在许霁眼里也还是个小孩子, 受了委屈要哄一哄。
素娘其实倒不觉得自己委屈,知道被她砸的人没事, 松了一口气,才想起了什么, 说道:“吴郡官学的风气和北山郡真是不能比, 一定要好好教训了, 而且我看官学里好多人都不穿制衣, 讲师也不管事……”
她拉拉杂杂地说着今日在吴郡官学的见闻, 许霁听得很是认真, 这是在他职责范围之内的事情,之所以没能注意,是因为春耕是地方上的重中之重,暂时还没有管到学风这里。
素娘粗中有细, 即便一天发生了不少事情, 也能把自己的见闻记得清清楚楚, 这一点柔娘原本是不会注意的, 但见父亲如此认真地听妹妹说话, 她心头起了一种莫名的感觉。
春耕忙完, 下一步就是整顿内政, 统辖下县, 吴郡下辖十二个县,每个县的风俗习惯都相近,然而有很奇怪的一点是,各县官员的口音居然不同,说官话也带着极重的口音,甚至有的上年纪的官员还需要带一个当地的年轻人来翻译,沟通起来颇为困难,许霁一个北方官员尽了最大的努力融入其中,效果也不是太好,最后开会时只能使用纸书传达意思。
许霁作为郡守,很多事情是可以直接交给下辖各县去办的,他在北山郡时不止要做文官的事,连北山郡的驻军防御之类的军政也归他管辖,但吴郡没有驻军,也不需要修筑工事,作为江南大郡,更是富庶,也不需要费力去更多经营,常规的新官交接之后,许霁就要开始推行朝廷政令,比如劝学令之类。
吴郡的风气确实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走在街上的多是老年妇人和女童,除此之外,年轻女子走在街上,即便有家人陪同,也会招来异样眼光,除此之外,江南一地多有嫁女陪送嫁妆的风气,一般来说嫁妆要比彩礼高上三倍,由此就有许多百姓生下女婴之后丢弃在朝廷开办的育婴堂,或是为了面子谎称死胎,直接弄死。
许霁接受吴郡之后,惊讶地发觉吴郡十二个县的育婴堂里现有几千名弃婴弃童,九成九都是女婴,偶有男童,都是带着严重疾病的,按照上一任郡守卢成和上上一任老郡守的政策,这些女婴女童养到十二三岁就开始相看人家,最多满上十六岁就要嫁人,说是相看,实际上都是攒了些钱财的老光棍来领走一个,在许霁看来和买卖无异。
吴郡官学没有女子,但育婴堂符合年纪的少女多的是,许霁就带着几名差役亲自去了一趟郡里的育婴堂,北山郡的育婴堂大多是收养一些孤儿,每年下拨的款项也足,但吴郡的育婴堂堪称人满为患,二十几个孩子挤在一间房里,一张大通铺上,晚间睡觉甚至都很难翻身,由于许霁是突然决定去的,育婴堂也没来得及做面子工程,许霁去下厨看了看,只看到一些没洗净的菜蔬丢在大锅里咕嘟嘟地在煮,粟米是陈粮,里面还混杂着不少沙土。
许霁甚至还看到许多孩童在屋里偷偷露出一个脑袋来望人,他想往里走,育婴堂的管事却满脸尴尬地阻拦,称有的
孩子还没领到衣物,是几个人共穿一身,躲在屋里的就是没有穿衣服的。
许霁发觉育婴堂的管事衣着并不光鲜,脸上带着些讨好畏惧的神情,到了嘴边的斥责也咽了下去,他来吴郡不是享福的,前任留下的烂摊子,还是要他来好好收拾。
有郡守亲临,拨下一直被挪用的款项,当天晚上,育婴堂的孩童们就喝上了肉汤,因为长久没吃过荤腥,这些孩童还不能吃肉,只能先用肉汤养养身体,等适应了油荤才能放开了吃。
除此之外,许霁还下令各县差役按名录索人,从前育婴堂卖出去的女童,无论年纪年限,除非本人意见,一律索归。
这一条只能说是亡羊补牢,育婴堂买卖女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历史了,最早能追溯到三十年前,就连朝廷打击盗童贩卖,风头最紧的时候,育婴堂还是该卖就卖,丝毫不受影响,获得的彩礼,或者说赃款都进了郡县官员的腰包。
许霁一上任就来了这么一个大工程,搞不好还要激起民怨,有好些个县都不太愿意配合,但许霁这个人有些轴,知道这些县背地里不配合玩花样,他就自己去,当着郡守的面没人敢怠慢,如此忙了两三个月,追回三百多人,剩下的那些有的生了孩子,不想走了,有的年纪大了,习惯了,这都是有点年纪的,较为年轻的大部分也不想回去,因为在夫家至少能吃饱饭,回育婴堂能有个什么好?
为官不是非黑即白,劝不回来的那些至多再劝一两次,不可能就僵持在那里,人这辈子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大多也就是一两次罢了。
许霁把这些追回的女子大致分成了两大类,过了二十岁又没有进学意愿的,安排进一些刺绣工坊,染布坊之类的地方做工,解决生计,年轻又有干劲,听了劝说之后愿意读书进学的,补上先前缺失的那部分女学生名额,进入吴郡官学学习,除此之外,育婴堂里的一些适龄女子也都安排上。
对于官学里原先退学的那部分学生,许霁也派人上门挨个问过情况,追回学生五十人,其中有三十多名被家人逼迫嫁人的,只有寥寥几个既想上学又不想和离,剩下的统一由官府解除了婚事,剩下的那些在谈婚事的,也都问过本人意见,不愿意的勒令解除婚约。
到了夏期,吴郡官学里已经是男女各半,有男学子因为言语或是行动上的猥亵,被女学生举报,退学了近百人,对于这种情况,许霁是坚决不容许的,到了后来,还留在学堂里的男学子都是躲着女人走,背地里聊天都不敢对女学生评头论足,这些来自育婴堂的女学生可不是从小被儒家教化的柔弱女子,其中很大一部分到了夫家嫁了人都不肯认命,被索归之后还有反告夫家的,又凶又悍,他们可惹不起。
育婴堂的情况也好了许多,原本一天只有两顿粥,如今一日三餐,每隔一日就有一顿荤食,那些十几岁还瘦弱得像七八岁女童的少女脸上也渐渐养出了些肉,红润了不少,许霁把育婴堂周边的几个店铺迁移走,扩建了一下,虽然不能做到一人一间,但至少大孩子们都有一张自己的小床了。
姬越对许霁很是满意,她准备等许霁再经营上年余,号召各地郡守向许霁学习先进管理经验,把许霁的一些政策主张在各地推行开去,这不是重墨抑儒,而是……好吧,就是重墨抑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