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很多人觉得林星辞占了顾家的便宜,但顾远山总觉得,他不该是个囿于内宅的人。
林星辞没有回答,望着远处反问:“你呢?”
“我?”顾远山洒然一笑,“我乐意。”
他知道林星辞是什么意思。旁人看来,父亲的遗言无异于一道枷锁,将他捆在小小的顾园。他的人生尚未开始,就被宣告了结局——他一生只能是这样无所事事,纨绔到老。
但他从来不是个听话的人。
他天性潇洒,不喜欢朝堂上的条条框框,父亲的遗言恰好符合他的心意。要是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想当个官玩玩,也并无不可。
“我说了,是不是该你了?”
林星辞说:“责任。”
“”顾远山等了一会儿,实在没憋住,“就没了?”
林星辞跟他对视,淡漠的面孔透出一丝无辜——说得不是够明白了,还要说什么?
顾远山:“”
哭笑不得之下,顾远山也听出来了,林星辞也没有多想留在顾家,但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所以不得不留下。
一个正值黄金岁月的年轻人,被要求不得求取功名,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世界里,就像被一刀杀死在了寒夜里,没有现在,也没有未来。
以前顾远山是不会想这些的,不知为何,现在却突然有些为林星辞不值。
光影移动,乌云翻滚涌动,遮蔽天日。风渐急,看这样子,像是要下雨了。
顾远山抬头看天,耳边一阵笑声由远及近。
“哈哈哈,不会吧,可林星辞是男的啊。”
“你瞧他那张脸,白嫩得能掐出水儿,”顾洪尖细的嗓音鹤立鸡群,直刺入顾远山耳中,“他就是男的,小爷也行。”
众人一阵心照不宣的大笑。
视野里,林星辞玉白的手指死死扣在栏杆
上,绷出发白的痕迹。
顾远山怒火中烧,转头看向声音来处,眼神冷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向着林星辞伸出手。
林星辞睫毛微颤,瑟缩了一下。
“别听,”顾远山轻柔抚摸他的脸颊,“去里面坐一下,待会儿我去找你。”
林星辞尚有些犹疑,顾远山往他后背轻锤一拳:“快去。”
顾洪还在不知死活地编排:“依我看他就是顾远山他爹塞给他的童养媳,难怪任劳任怨,合着在养小丈夫呐?”
“哈哈哈哈,你们说,顾远山小时候不会还被他喂过奶吧?”
恶意揶揄的哄笑再次响起。
在这样的诋毁中,他们站在了某个制高点,自上而下地点评两人,仿佛在嘲笑中找回了方才丢失的尊严和脸面。
正得意,余光里有黑影一闪,登时脸色大变,捅了同伴一肘。
假山投下阴影,夹缝间有人凭栏而立,缓缓抬起头。
昏暗中,一双黑眸闪出寒芒。
众人活像见了鬼,僵立原地,眼珠子瞪得几乎脱出眼眶。当顾远山走来,他们更像受到了推挤,连连后退。
“你、你”顾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颤巍巍道,“我们就是开个玩笑,没恶意的!”
顾远山转动头颅,活动肩膀,在顾洪面前站定,露出森白牙齿:“知道,你就是开开林星辞的玩笑,没想冒犯我,是吧?”
“对对对!”顾洪如蒙大赦,弓着身子附和,“林星辞算什么东西,送给小爷玩,我都懒得碰,自然不能跟您比!”
顾远山掏掏耳朵:“我刚才在暖阁怎么说来着?”
顾洪哽住,跟几个同伴面面相觑,还没思索出个结果,眼前一个拳头骤然变大,正中鼻梁,他来不及出声,就被揍趴在地上,鼻子酸溜溜、火辣辣,眼前金星四溅,耳朵嗡鸣。
顾洪颤巍巍一抹,脸上两管鼻血肆意横流,早染得衣襟鲜红,不由发出杀猪般的尖叫。
他扭着身子,四肢并用地想跑,顾远山两步上前,踏住后背,直踩得他气血翻涌,几乎吐血。
“我说,谁骂林星辞,就是骂我,”顾远山蹲下,左手搭在膝头,笑嘻嘻地问他,“好好儿的你骂我,是不是找打?”
“我、我又没说错,不然好好的,怎么有外姓人来你家嗷!!!”
顾远山提起他的脑袋往地上只一砸,地上登时绽开一泼鲜血,踩裂番茄那么轻松。
他嘴角还保持着微笑的弧度,手下却毫不手软,砰砰几下,砸得番茄稀烂如泥。
顾洪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不住求饶:“我错了,嗷!我错了我错了,好祖宗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几个同伴在旁,有腿软的,有跌坐的,有失禁的,均是心惊胆颤。
又是砰的一声。
顾远山忽然意识到,他在的时候尚且如此,林星辞势单力薄,平日听过多少这样的话?这些人算什么东西,跟林星辞站在一起都不配,也敢这么侮辱人?
他心中翻滚着浓稠的恶意,有个声音轻轻地在耳边说,杀了他,恶心玩意儿,杀了更干净。
他就是这么做的。
最后一下,顾远山将昏迷的顾洪高高举起,肱二头肌鼓胀虬结,只需肉眼,就能看出其中必杀的力量。他深吸一口气——
“顾远山!!!”
后方冷不丁传来熟悉的声音,清亮柔润,带着些许颤抖。
顾远山回过神,倏然回头。
林星辞大步跑来,表情罕见的焦急:“够了,放开他!”
顾远山愣愣的收回目光,落在染血的右手,恍然醒悟过来,将顾洪死狗般丢在地上。
“都滚吧。”
众人看他就像看活阎王,这会儿滚的滚爬的爬,一溜烟跑出去好远,才转回来,将顾洪也一并带走。
顾远山站了一会儿,身后传来仓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被人扯住胳膊。
“你没事吧?”林星辞顾不上喘匀气,忙仰起脸确认顾远山的状态。
还没来得及看清,腰间便是一股大力,整个人撞上硬实的胸膛,一只温热的手掌按住后颈。
“他们乱说的,不是这样的,我爹没有把你当”顾远山埋在他颈间,瓮声说到一半,硬是转了个话头,“他们胡说的。”
体温交叠,林星辞嗅到男子皮肤的气味,像雨后青草地的气味,跟衣物的檀香混合在一起,清新好闻。
青年肩膀很宽,完完全全抱住了他,明明是个安慰的姿势,需要安慰的人却仿佛是顾远山自己。
天色彻底暗下去了,游廊外,远处的灯笼一盏接着一盏,亮起昏黄的光晕,宛如温柔的浪潮,正慢慢向他们涌来。
他被抱得仰起头,眼里透出茫然,好一会儿,才迟疑地伸出手,从顾远山的脑袋抚摸到后颈,像抚慰一只受伤的野兽。
“我知道。”
顾远山双手更用力了,声音越发低沉:“是不是总有人说些不好听的话?”
林星辞被抱得喘不过气,眉头紧蹙,嘴张了张,又不知说些什么好。
“没关系,”顾远山声音越来越低,似呢喃又似呓语,“以后没人敢再欺负你。”
林星辞呆呆地站着,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没什么,我都忘了。”
他顿了顿,抚摸的手不似先前僵硬,嗓音哑哑的:“不过,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