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茗雪来京城的路上曾顺道去山上找一样东西。
当年柳家曾经全力支持,付出了大量的钱财主持修建全国的喜神殿,有许多方士专门为他家做事的。
聂茗雪很有天赋,年年在外游历,倒是没有沾过柳家的事宜,师父只是告诉他,当年他们将邪灵镇压,在寺庙和道观中都镇压了那恶灵的一部分。
只是这庙里前些年参与其中的主持意外去世了,事情是秘密做的,怕有心人糊弄新主持,便让他来将那东西取回喜神殿内保存。
“那是什么东西?”聂茗雪曾经好奇的问师兄。
“是恶鬼的心。夺回心窍,他就能纠集起散落的魂魄,为祸人间。还记得前些年柳宅血案吗?它是多么残酷又邪恶啊。这样的东西还是不要再现世的好。”
“为什么不直接毁掉?”
师兄愣住了,他也想不出理由来,便模棱两可道:“这······师父自有他的道理。”
“那鬼背后像是有势力扶持,不然当年就能镇压。我们要把它牵制住,最后等师父一举诛杀。”
聂茗雪觉得有些怪,不能毁掉一部分,否则就会影响其他的封印···这不像是镇压,倒像是祭祀。但是他从小在喜神殿长大,倒也没有怀疑什么,只觉得作恶多端的鬼,确实该杀。
死了的东西是绝对不允许干涉活人的。
他心中一直有这个信念,或许在收了雪奴之后有些许动摇,雪奴乖顺浪荡,并不能做出危害自己的事情,他还隐隐的担忧,怕师父、师兄们对雪奴的存在有异议,只敢偷偷将它藏着。
到入夜时分,笑鬼的关门弟子聚首在三岔路口,每一个都是端方的青年才俊,身上穿着制式一样的黑白相间的鹤氅,神情中满是坚毅果决。
静的一丝声音也无的大路上漆黑一片,只有红色的灯串随着风摇摇晃晃,浓的几乎要凝结成水滴的灰白雾气渐渐的翻涌着弥漫过来。
聂茗雪点燃线香,捏在指尖,燃烧起来的部分在浓重夜雾中只剩一个晦暗的光点,细细的烟像一道线,分明都是烟雾,这烟却能分明的穿过白雾,牵引着人找到方向。
这一招叫寻香问路,坊间走夜路之人遇到鬼打墙时,可以即时使出救自己一命。
荒宅的门前破败不已,两只开裂的看门石狮张着狰狞的兽牙,口中沾着褐色的血迹,门前垂着圆圆的灯笼,发出静谧的红光,方圆五里都被笼罩在鬼瘴当中,一片迷雾。
记得上回来时,这地方夜里是开着门的,但是此时此刻却静悄悄的,大门紧闭,方士试着推了推,却打不开。
聂茗雪觉得这儿的怨气没有上回来时重,再看这门可罗雀的样子,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儿的头目鬼狮不在巢穴。
这倒让他松了一口气,师兄们天赋都不如他,唯恐真的遇上了鬼狮,会让师兄受伤。
只要把后院里的那个东西找出来······
“这里可真大······”大师兄低着头喃喃道,他的长发遮住了眼睛,看不清神色。
聂茗雪道:“占了整整一条长街的地面,据说当年皇双下嫁之时,府中甚至还堆砌了一座山供他玩乐。”
“走到后院要多久,不如我们分头行动,总觉得前院也不大干净,我想先去看看。”
“这······”聂茗雪想了想,前院并没有什么威胁,便同意了,他嘱咐道,“一定要尽快与我们会合,一个人恐怕会有出乎意料的危险。”
但是大师兄掉队不久,二师兄也突然说要分头行动,聂茗雪心中古怪渐生。
他看着三师兄静静地走在前头的背影停下来,慢慢的回头,脸色在黑暗中异常的白,庭院里连一声虫叫都没有,只剩两人的呼吸声。
“三师兄······怎么了?”
“你一个人去吧,我要去找大师兄和二师兄······”他的语调平平的,透着冷意。
“······你不是三师兄。”聂茗雪细眉冷竖,身形轻盈的的后撤,拉开与其之间的距离。
“嘻嘻嘻嘻——”一阵尖利的笑声从“三师兄”身上传来,他的嘴巴没有动,头颅像被人摇来摇去一样诡异的扭动,挺拔修长的脖子中间鼓起一个大包,那个像活着的肉瘤一样的东西动来动去,最后在“三师兄”的头旁边又长出一颗头。
那是一只虫子的头,前螯两只毒牙凸起,分明是一只蜈蚣。
“被、发、现、啦——”它驱动着被自己占领的身躯,用扭曲的姿势手脚并用的飞快爬进浓密的草木中。
聂茗雪心中巨恸,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着了道,也许从进门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在后院那个东西的凝视之中······这身体是师兄的身体,是否说明······师兄已经······
来不及多想,那躲起来的怪东西从他身后突袭。
一番恶斗,聂茗雪极为狼狈才将那怪诞的东西制服。
他冷着脸拔出短刀,将那颗虫头从师兄身上剜下来,脖子处的伤口下面
全部都是虫躯,已经和人的穴肉交融无法分解。
暗红的碎肉混着黑色的虫躯碎片,散在破败的庭院中,方士的素衣都被染的污秽不堪,白皙的脸颊上染了大片的黑红色的血,看起来狼狈不堪。
乌云慢慢的移开,月亮像白纸糊的灯笼一般挂在天幕,看起来不真切。
细纱似的月光笼罩在院中,将青绿的茂盛草木照的分明,长廊下却是不同寻常的漆黑一片。
不知道什么时候陷入了鬼蜮的幻境······聂茗雪用袖子擦了一把脸颊上的血污,心中发沉。
他看着前方隔绝了光的暗影,原本以为是月光的投影,却依稀能看出一个人形。
看起来安静又闲散,好像在那儿站着赏月似的。
“······”聂茗雪张了张嘴,那道浅淡的幻影身上有着过于强大的怨气和煞气,如果只是像师父说的那样他杀了一些柳氏族人,是不会有这样的滔天血债的······他被震慑的说不出话来。
已经败了·······自己果然还是,修行不够啊。
这鬼物真是美极了……他自身因为过于姣好的容颜没有威严而感到苦恼,却也为这个皮囊叹服。
白色的宽大丧服罩着他纤长的身躯,陪葬的玉簪挽起长发,可以肯定这就是怨鬼,当年柳氏病死的公子柳猗。
可他看起来真的不像是病死的······聂茗雪第一次产生了怀疑,难道师父对他有所隐瞒?
厉鬼偏过头看他,漆黑的瞳孔中没有眼白,看起来幽深而恐怖。
“……”
无血色的嘴唇开合了两下。
聂茗雪分辨出来,他无声的说着,下,地,狱,吧。
可笑,他们惩恶扬善,威震一方,怎么会下地狱呢?
但他知道自己无法镇压它,它身上有古怪的冤孽因果。
简直就像是来讨债一样。
聂茗雪莫名的底气不足。
他的双手忽然不受控制,像是用双手捧着酒杯饮酒一样,握着短刀往自己的喉咙刺去。
尽管拼命扎挣,可还是无法制止自己仿佛自尽的行为。才刚成年不久的年轻方士,瞳孔因恐惧而微微放大。难道死期将至?
这时那股控制他身体的力突然卸去了,聂茗雪瘫倒在地。
“师父!”他惊喜的喊。
一个鹤发童颜的道人手持封魔布,立于屋檐之上,这便是笑鬼。
“真是让我吃了好大的一个亏啊……柳氏小儿!”笑鬼呵道。
没想到笑鬼会直接出现在这里,柳猗回想起他主持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刑责,遏制不住怨气。
“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呢······”柳猗喃喃的说着,声音低到近似耳语,“你们造的孽还不够多吗······”
封魔布落下,一切尘埃落定。
聂茗雪心痛师兄之死,将大宅中群鬼屠戮殆尽,过了整整两日,才结束一切。
随着的朝阳光辉,脸色惨白的方士扶着墙壁的走出柳宅,面无表情的点燃了烈火符,随后转身离去。
在迎着朝阳向上升起的红色火焰之中,破烂的“柳府”牌匾轰然落下,摔得四分五裂,很快也被火焰吞噬殆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