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墓山的那天,又下起了阵雨,不止如此,灰色的云盘踞在山麓之间,一行人到了山脚下的驿站,犹如蚂蚁,抬眼看着上山的细径曲折漫长,阵阵山鸣从山体深处传出。
姜岄手里随意的掷着一枚金通宝玩儿,圆圆的金币落在掌心,反面朝上,他心里隐约觉得,恐怕不宜出行,只是没让小春看出半点不对来。
原先姜岄是不能上山的,但他只相信自己,不放心任何人代替自己跑腿,好容易今年老方丈终于死了,墓山上的结界隐隐松动,也许是道士青旻做了什么手脚,总之姜岄终于能亲自来寻尸骨。因为不放心小春一个人在家里,他觉得自己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看那大傻子,正探着头张望,满脸不自知的欣喜,惯来喜欢出去玩的,“姜岄,这路这么陡,轿子上不去吧,我们自己走上去吧?”确实是要自己步行,姜岄想到要冒着雨爬山,就烦的想干脆放弃回家睡大觉,真不知道这个呆货在高兴个什么劲。
“走吧,来,我们俩共撑一把伞。”姜岄招招手,从轿子里摸出一把金蛇伞来,“你们将车马停靠去山下驿站,不必跟来了,我们去去就回。”黑衣仆果然听令,扭头进了驿站整顿歇息。
要说这黑衣仆,乃是用死灵与死尸糅合成的产物,原是从姜家带过来的,陆家的下人全让他打发走了,他是最不信人心的,由于生前在柳家的经历,最知道这些深宅大院里的下人如何险恶,人多口杂,于他来说,这些奴仆只不过是工具,那自然还是听话安静的好。
小春挤进姜岄的伞里,自觉地将伞柄接过来,撑在二人头顶,他习惯照顾旁人,努力的将伞面往姜岄那边靠,自己却有半个身子露在外头,发丝让雨打湿,贴在脖子肉上。
姜岄故作粗鲁的揽住小春的肩膀往自己身边带,只让人觉得他又想占便宜,两个人腻腻歪歪的一道走了。
“这山上,泉眼倒是多得很。”每隔一段路,松树下都会出现一处泉水,上头盖着长满青苔的石瓦,涓涓的冒着清水,小春觉得这山林清野,绿意盎然,让人神清气爽,还想弯腰去捧泉水来喝。
“不许喝,你是野猴子,什么脏的都往嘴里塞?”姜岄一把拉住想去接水的小春,嘴角一弯,露出一个森冷的笑容来,“你可知道这山叫什么?”
“墓山,周围村落如果哪家死了人,就会抬到山上来埋葬,这山麓中不知道埋葬了多少尸骨,流转在山间的水脉都不知被这地气渗透了多少年,你要不嫌恶心,就喝,喝大碗的。”
小春听了,顿时觉得这山也不绿了,水也不清了,因为阴雨天气,笼罩着一股阴霾。“那你还非要来这地儿!”他觉得瘆得慌。原本他在伙伴之间,也算是非常不信邪,十分大胆的一个人,如今对这些神神鬼鬼的,却是有些忌讳了。
“越是阴森的地方,驻守在此地的寺庙也许越发灵验吧。”姜岄施施然道。
小春听了这话,觉得有几分可信,只是姜岄好似因为平常就很少活动筋骨,走到半路就脸色发白,薄唇都没了血色,看着可怜的很,小春只好让他爬到自己背上,让他撑伞,自己背着他走。姜岄将脸贴在小春脖子边上,一会儿亲一口,一会儿吹口气,十分的不老实,小春敢怒不敢言,对方贴着自己尾椎骨的阳具已经是半勃起状态,简直烦透了。估计也是没精力乱来,他的骚扰点到为止,而小春从没觉得一段路这样漫长过,身心俱疲。
东宁寺不大,一个小庙,隐藏在山腰的林间,寺内被山中水脉横穿,泉眼皆用方形木板遮挡,后院山坡种满青竹,苍翠欲滴,衬着白墙青瓦,十分清净幽谧。
一身着灰色僧衣的小沙弥站在门前等候,似乎是知道有人要来,一见到二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二位施主,方丈等候多时了,请随我来。”
小春目光露出十分的惊奇来,似乎方丈料事如神。姜岄眸色一沉,知道道士青旻果然打点了许多事。
原以为方丈是个老和尚,等真正见到时,竟是个眉目端丽神情柔和的年轻僧侣,细长的手上缠着一串念珠,僧袍穿在他身上,显得肌肤素白干净,超凡脱俗。
“贫僧是刚继承方丈之位的,”似乎是知道小春心中所想,远舟温和道,“老方丈不久前圆寂了。”
“二位远道而来,只是寺里拮据,香茶没有,只有白水两杯,请用吧。”远舟亲自端来两盏清水,小春心里很为难,想起姜岄说的这山的来历,再也无法直视山上的水。只是看见姜岄很自然的端起来一饮而尽,他才勉强喝了两口。
“废话少说,我取完东西就走。”
“哎,”远舟叹了口气,“此事牵扯的因果众多,师父因此入了魔障,在我手上终结,也算是为家师偿还业障。”
“远明师弟,去将后山的石灯点燃吧。”远舟对小沙弥道。
小春云里雾里的跟着姜岄走,好像有什么猜想即将破土而出。
远明走在前头,寺内后山是一个向上的山坡,实际上是山体的一部分,只是被竹篾圈起来以示所属,被一片竹林覆盖,雨声沥沥敲在梭梭竹叶上,
林间被水流穿行,只有僧人铺出来的青石小路可以着脚。
小沙弥依次将小路两边泡在水中的石灯点燃,黑黝黝的林间有了忽明忽暗的摇曳火光。
“方丈给你们喝的水可以明神志,不被邪祟侵扰,下面的路,请施主自行前往吧。”走到石灯燃尽处,远明就止步不前了。
“姜岄,这到底······”
“小春,我骗了你。”姜岄严肃的说,小春一下子愣住了。
“其实是我年少时有样东西,丢在这儿了,这次是故地重游。但是我想带着你来,做个见证,就当是我与从前了断的见证。”
姜岄说的话,小春其实是不太相信的,譬如姜岄这样的出身如何来到这么远的地方,譬如姜岄为何跟那方丈一副有故事的模样······他只觉得自己被瞒了一个惊天大秘密,但是他必须让自己相信······任何的阴谋他都承受不起,在他只想知道姜岄到底要做什么。小春冷了脸,“不管你有什么把戏,等回去都给我说清楚。”
姜岄一笑,精致容貌在火光下分毫毕现,“好。”
姜岄的东西,是一个黑色的木盒,长长的四方形,像一个小棺材。就在后山尽头的泉眼中,周围的竹子上连接着麻绳,上头系着一排排黄色的符纸,结成了什么阵法,只是那黄符似乎失去法力加持,已经被水汽侵蚀的有些发黑。
“去帮我,把它取出来。”姜岄看着小春道。
这里的泉水似乎特别的冷,水质也有些发黑。小春心里实在想知道,姜岄的秘密,便咬牙上前去,在他走入的一瞬间,黄符化为粉末,山鸣更加响亮,犹如人声哭嚎,他将手放进水中,那一瞬间寒气彻骨,无数惨白腐烂的手掌从水下伸出,想要拉住活人的胳膊,把他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