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
睡吧?
燕朝记得仿佛有人在他耳边说这两个,极其温柔的字眼。是他从幼时离开母亲后再也听不到的词。
或许是幻听。
“饭菜冷了,你别吃了。”
姬姒并没有在意男人的垂头沉默,她把那些饭菜又顺手放到帐篷门口,准备等会拿出去问问别人该怎么办。
而落在燕朝耳朵里,这句话有两层意思:一是责备他睡太久了饭菜都凉了;二是敲打他看看自己能做到哪一地步。
无非就是摇着臀爬过去,像狗一样赤身裸体地趴在地上舔着吃。
这其实也没什么,现在帐篷里面只有这个女人和他自己,以前总有一大堆人围着他看他爬行,有的时候屁股上还要挨顿操,众人嬉笑调闹的神情宛如刀片,割得他鲜血直流,痛得他早已麻木。
而他已经两天没有吃什么东西了,现在胃已经在疯狂叫嚣痉挛,门口的食物比他往常吃的狗食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他几乎可以想象米饭的香甜软糯。
胃好像更疼了。
其实平心而论,现在的情况倒也算不错,温暖的屋子和尚可的饭食,可以休息的时间。
虽然这个女人不知道为什么有两个大屌,但是没有什么事情比活着重要了。
思及此处,燕朝释然地下了床,他膝盖跪在冰凉的地面上,非常标准地翘着臀,真的像条狗一摇一摇地往姬姒那里爬去,只差塞个狗尾巴就可以真的变成一条母狗只能时时刻刻挨操、摇尾乞怜。
“你干嘛。”
就在燕朝马上就要低头去舔碗里的饭菜时,却被姬姒微微皱着眉头掐着下巴逼迫他抬起头来。
“狗奴求……唔……”
被她亲了。
女人虽然神情冷艳但是唇却意外地软,就像糯米团子一样,她的肌肤雪白,好似门外那晶莹干净的雪花,泛着些冷意。好像还有什么温暖的东西顺着他的舌尖流下喉咙,暖了他的腹部,平息了他胃部的痉挛。
好奇怪。
她的灵舌勾着燕朝的舌,邀请到她的领地,贝齿时不时就要咬燕朝的舌几下,或者干脆叼着不让它有办法伸回去,两人的津液顺着燕朝的嘴角流下,流过脖子。
良久才放开。
“你不是狗奴。”
女人神情平静,她琉璃一般都眼睛泛着好看的金色,渡过灵气的红唇显得更加娇艳欲滴,说出的话认真而严肃,好像在陈述事实。
姬姒当然是认真的。
这个男人本来就不应当是狗奴,他明明是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
之后姬姒询问伙夫的时候得知,原来饭菜冷了也是可以吃的。于是她求知欲很强地又问,吃什么才能给病人补补身子?
伙夫豪爽大笑,灰白的胡子上下颤着抖。他说:“当然是大鱼大肉,好好营养着。”但是转而又犯起了愁,“话是这么说,可是这冰天雪地的去哪里搞,姑娘这是有朋友病了?”
姬姒点点头。
等她出了烟熏火燎的灶房,望着外面这银装素裹的世界,开始有点茫然。和别的灵物不同,她一出生就已经辟谷,因此也没吃过什么东西,只喝过山上的灵泉,饮过山间的灵气。五谷杂粮,山珍海味,她是一样也没有碰过。
不过,姬姒在之前帮着白白倩捕过鱼。那么说鱼应该是可以吃的喽?
鱼肉也是肉吧!
等到她疾驰到远方,面无表情地蛮力撬开雪原的冰面,纵身跃下水里捕鱼回来时,刚才的伙夫看到这个浑身湿淋淋的泛着冷气的姑娘都傻了眼。
她自己没什么感觉,毕竟无法感受到冷热,跳冰水跃油锅对于她来说也没什么区别,就和平常的趟水一样,却把旁人惊得回不过神来
“诶呦喂!姬姑娘啊,你这是怎么啦,别想不开啊,怎么跳了水,这是……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妾身只是抓个鱼。”
伙房大叔听着更傻眼了,他瞅瞅外面的冰天雪地,又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是冰水的姑娘,不禁怀疑这到底是夏天还是冬天?这冰凉刺骨的水说跳就跳,没被
冻死,还能活着回来就是个奇迹。
只是还没等他回神,这个两只手抱了两条大鱼的姑娘早就甩了一条给他。
“诶呦喂!姑娘?”
他手忙脚乱地接住这罕见的大鱼。
“请帮妾身蒸煮一下另一条鱼,这个,是妾身的谢礼。”
于是伙夫赶紧给她开灶煲了一大锅鱼汤,甚至给她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一个两个头那么大的碗来,洗洗干净盛了汤。前车之鉴,这次姬姒一路护着热汤,总算没有凉。
然而她撩开帐篷的那一刻,却不见燕朝的身影。没错,确实是不见了。桌子边上,床上,衣柜里都没有。
地上却有滴滴血迹。
——燕朝的血。
她立刻反应过来,在他不断的这段时间里面出事了,有人一直暗中等待他离开,好多燕赵下手。
是自己大意了。
这个她随手捡来的男人身上确实是个迷,他的曾经、他的遭遇应该是非常的特别,甚至可以说痛苦,就好像白鹤断颈,玉桂折枝,美好的事物被一折两段,剩下的残骸断壁正是他自己。
不知怎的,姬姒心里冒出一股火起来,烧得她无处发泄,看着沉闷的灰色帐篷都有种冲动一把火烧了————烧的干净利落,只剩那白白的雪。
她把鱼汤往桌上一放,眼神凌厉,随手拔了剑就往外冲。
顺着点点血迹一路找,寻找了许久,一路走到了那城门外,只见层层防护下围着许多整整齐齐的士兵。防护栏的外头却是几个零零落落的军奴。他们赤身裸体跪在雪地中,大多数带点伤,身下的血都被染成了红色:殷红,殷红的格外夺目。
防护栏是用砖,泥,石头结结实实围起来的。中间开了个门。一小队人站在门里面。拿着手里的长矛指着门外的军奴。门外没有一个士兵。
姬姒立刻想到了————活人祭。
她以前听说一些落后的无法反抗猛兽的种族会把种族里面的老弱病残推到城墙外,变成结结实实的人肉盾牌。猛兽来了,吃够了就走了,并不会闯进里头伤害城里的人;但是城外的人没有一个是能活着回来的,大多是不是咬死当场或者直接拖走。可以说满地的血,满地的残骸,与人间修罗场无二。
没想到人类里竟然也会做这种事。
姬姒冷着脸看过去正中间跪的最直的那个正是燕朝。他浑身赤裸的跪在雪里,没有人给他拿蔽体衣物,甚至还没有吃上一顿饱饭就被拉到了这里完成最后的价值。
变成雪狼腹中肉。
“啊,姬姑娘,你怎么——喂!姬姑娘!
!!”
一位看守城门的士兵敏锐地发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的姬姒,奇怪的问道,然而下一秒,他就惊诧的看见姬姒宛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管她做什么,要死就让她死。”
王副将见状皱眉,冷冷落井下石。
姬姒的剑比她的人更快,好像一道微光一样,一下子就穿透了领头雪狼的肚皮 。叫它狠狠的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无力的发出悲鸣,在原地挣扎抽搐,最后没了生气。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根本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雪狼的头领就已经死了。
燕朝诧异的抬头就看见的就是姬姒满身湿透,衣裳往下滴着水。
这个女人挡在他的面前,是为了保护他。
姬姒没有回头,但是燕朝就是知道那句话就是对他说的。
她说:“等一下就带你走。”
姬姒说话总有一种泛着冷意的感觉,平时倒也算了,顶多平淡无趣了些,可她若是气了,那声音更冷,夹着怒,好像是叫人不小心落入了那寒冰洞窟之中,简直是冻得人浑身发抖,心惊胆战。
却意外的安心。
这个女人昨夜曾经与他共赴巫山、鱼水交欢。她横冲直撞,毫不留情。好似一定要把他做死在床上不可;撞的太用力了,自己就只能躲着腿,却被女人强制撑开,根本合都合不了。但是今天,众叛亲离之下。愿意赶来救他的,也就只有这个女人啊。哪怕是冲着这份恩情。他也必当报答,不管是刀山火海还是挫骨扬灰,在所不辞。
燕朝经历过无数个即将面临死亡的场景。但是从来都没有一个人会奋不顾身地站出来保护她。本因为要结束了这可耻可笑的一生,没想到。就在此时,他已经脏的不能再脏的时候,遇见了一直期盼遇见的这个人————果然是命运弄人。
“……不管怎么说,谢谢您。请您站到燕朝身后吧。只要燕朝还活着,就不会让您死。”
燕朝慢慢强忍着膝盖的疼痛站起来。跪的太久了,有种眩晕感一下子夺走了他的所有想法,他晃了几下还没有倒下,于是一步一步非常缓慢又坚定的向姬姒走过去。他走到浑身酸湿透的姬姒面前,脊背挺得笔直,挡在她面前,毫无畏惧。
这时候,他好像突然恢复了当年燕大将军的风采。当年燕大将军可挡百万雄师,如今他身陷狼群也不曾畏惧。他燕
朝一生荒唐,行至此处早已释然。
姬姒倒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脸上出现这般轻松的表情。她愣了一下,随即轻笑出声。
“放心好了,我们都不会死的。”
守城门的士兵觉得这个世界非常的玄幻,城外的那两个人没有武器,也没有盔甲,但就是活了下来。那一大群雪狼好像看到了什么非常恐惧的东西,一下子奔走四散,慌忙逃命。
士兵看不见,姬姒转头看向雪狼时,眼睛突然变成了竖瞳。虽然看似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眼,然而金色的眼瞳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叫人畏惧的杀意。相信只要雪狼敢多待一秒,她就会毫不留情地结束它们的生命。这是一种来自强者的威压,压得雪狼根本不敢逗留。
直到雪狼散去,燕朝一直不自觉地抱住姬姒纤细的腰身,他比她高上一个头————完全是一种保护者的姿态。
“走,带你回去。”
姬姒神情淡淡,她敛眉垂眸撤掉自己身上湿漉漉的外衫,绞干后拿灵力烘干,系到了燕朝赤裸的腰间。却懒得管自己身上的衣服。
燕朝这才反应过来,她身上都湿透了,还有一股鱼腥味。
看姬姒不愿多言,他也就识趣没有多问。
但是当燕朝意识到,围在自己腰间的外衫是不知怎的被特意弄干时,内心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又被拔地而起。
他低头红了眼角,只是把姬姒抱的紧了些,好像这样子她身上的冷气就会少了些。
“你先别抱着妾身,妾身身上好像是湿的。”
毕竟人类还算脆弱,万一又病了,就麻烦了。想着,她把自己也给烘干了。
她掰开燕朝围在她腰间的手臂,转而拉着燕朝的手腕,拉到自己肩上,身子一蹲,背起这个七尺男儿就往城门里走。
路过王副将的时候,她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这个中年男人警惕地握了剑,后来发现自己反应过度,他才弥补一样,笑了笑。
“姬姑娘,本将奉劝姑娘,不该碰的人不要碰, 否则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与你何干。”
她歪了歪头,冷漠且不咸不淡回了一句。
王副将被她的不给面子震惊了,“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上头要折的人,姑娘何必非给他捋直了?”
“你好烦啊。”
姬姒转身欲走。
王副将此时已经快笑不下去了,他强撑着脸上僵硬的笑容,又装作好心地说道:“姑娘,你孤家寡人,若是摊上了这种事,哪怕是有通天的本领,绝世的智谋,恐怕最后也得红颜化枯骨,可惜了你这么一个大美人啊!”
王副将本以为这些,总可以把这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吓退,让她悔的肠子都青————救下这个曾经风风光光、如今不过是个狗奴的燕将军。没想到姬姒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好像看个傻子似的。
————就算她红颜化枯骨,那也比这个中年男子活的久。
她并不在意这小插曲 。
回到帐篷以后,姬姒只能把这鱼汤热一热,端到燕朝面前跟他说:“吃。”
按道理来说,姬姒觉得一天不吃东西的人看到吃的一定会非常开心,并且狼吞虎咽。然而在燕朝这里她所有的自以为的认知并无法起到相应的证实。
燕朝只是用一种非常深沉而专注的眼神望了姬姒一眼,事实上姬姒读不懂那种眼神,也并不打算读懂,主要是人类的想法、表情实在是太过于复杂了,她实在是无法全部读懂。现在她只要看着燕朝把鱼汤吃掉就可以了。
燕赵低着头,一口一口的吃着鱼汤。但是他真的一点也不粗鲁,他的吃相很缓慢,甚至有些特别的斯文,眼睛也有些红红的,热红的?是她一不小心加太热了?
“姑娘。”
燕朝抬头用他那双如松墨一般的眼睛
看着姬姒。这时候他好像一只受了重伤的猛兽,孤傲无比,又不敢寻求帮助,哪怕孤身冻死在雪原里,也不会呜咽一声。
他浑身都在微微的颤抖,偏偏还是要坚持着把话说完。
“倘若燕朝在三年前遇见姑娘,燕朝必然会八台大轿、十里红妆,迎娶姑娘,此生再不纳妾。又或者,只要姑娘愿意,那燕朝便与姑娘归隐山林,做一对闲云野鹤,粗茶淡饭未尝不可。可是……”
说到此处,他嗓子仿佛有点沙哑,好像是有一把刀硬生生的把他完整的这一段话劈成了两半。一半,他勉强的宣之于口;另一半。他哪怕再努力再努力,也免不了阻塞滞留。
良久,他握着碗的手指间都泛了白。
“可是如今,燕朝自身难保,不愿拖累姑娘。姑娘如对燕朝只是玩乐之心,燕朝感激不尽;只是姑娘莫要太在意燕朝,否则会引杀身之祸。”
最后他顿了顿,说道:“承蒙姑娘错爱,只是燕朝……燕朝不配。”
他说完便别过头去,似是不敢再看姬姒的反应。
这个姑娘在他一生之中风雨如晦之时出现,好
似春风随水,玉楼闻琴,她是燕朝终其一生也难以匹配的干净与直率。
奈何天意弄人,这姑娘春心错付,而他自己一颗真心难付,若给了她,便是杀了她。
倒不如让他孑然一身地走,也让她平平安安地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