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上诊,就是陪聊。每天带着点养生的骨头汤送到医院,就开始了一天的唠嗑之旅。可别小看聊天,方剑最擅长的就是用他三寸不烂之舌调动他人的情绪,若是他不做心理医生做个相声演员也行,便是死的也能说成活的。
奈何陆维倾不吃这套,他只觉得很吵。
“可我今天没说什么。”在接连几天的沟通中,方剑发现他的‘吵’别有他意,很快,他换了个方法用一种是非题的问话方法,才套出了对方潜意识里的ab面。
他将这种ab面称作白色小人和黑色小人。
陆维倾说他没有想轻生,他只是听取了黑色小人的意见,而眼下之所以会和方剑在这个病房里说话,是因为轮到白色小人的回合,这是他的建议。
“看来小白很喜欢我。”方剑如是说。
陆维倾耸耸肩,把目光投向窗外。
方剑在为他更换病房的时候,特地选了一楼靠草坪的位置,午后阳光暖暖地笼罩在身上,就像男人带给他细致的体贴,可陆维倾说不出感谢,只觉得很浪费。
“我没有钱给你。”
“没事。”
“不还也没事吗?”
“那不行,我不做冤大头,你必须把钱还给我,不过我不收你利息,算校友折扣。”
陆维倾侧着头想了想,脑子里的声音似乎也认为是个很妥当的意见,他嗯了一声,方剑喜上眉梢。
“你怎么在东市?现在不应该还在念书吗?”
“退学了。”
“为什么?”
再问只有沉默,现阶段为什么的答案总是设了层层密码,一时半会儿,方剑还找不到开锁的路径,他只好换了个话题。
“嘿,我今天路过婴儿房,在玻璃窗看到你儿子,超可爱的,他会打呼噜泡,像只小奶狗。”方剑眉飞色舞,情不自禁地描述起婴儿的奶萌,毕竟他也是快当爸爸的人了,想到再过几个月自己的孩子也要降临人世,初为人父的喜悦是遮挡不住的。
然而,就在他反复强调小孩子有多可爱的时候,一直无动于衷的陆维倾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那也是第一次,方剑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一个禁忌话题。
不过痛苦正是突破口,在陆维倾准备出院的那天,他把新开的门诊名片递到对方手上,郑重其事地说道,“无论遇到什么,我们解决问题就好。不要解决自己,那太简单,不是你的作风。”
“你又懂了,好像很清楚我似的。”陆维倾神情寡淡,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可方剑笃定陆维倾会来找他,他有信心。
毕竟陆维倾如此不喜欢自己的孩子,他仍然会每天将奶水挤出来灌到瓶子里。只因为护士说,小婴儿不吃的话会很饿,他就同意了,因为饿的滋味很难熬,他能感同身受,所以哪怕挤奶的过程痛苦而羞耻,他依旧乖乖照做。
明明是想要寻死的,管那么多干嘛呢?所以,方剑认为,陆维倾身体里的小白一定是天然光明的,而且远远超过了另一边,只是这一刻,被压抑住罢了。再说哪有什么公正的裁判,只是因为选错了太多次,才开始用另一面来对抗这个世界。
望着陆维倾那种干净的面庞,他想,这样好看的人,该笑着。
方剑花了整整六年,才解开这个谜题
,他有这个耐心,可年轻的陆旭秋没这个耐心,面对这两天整理出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线索,似乎没有哪条线能一下子走到真相。
陆旭秋在网上搜了俞生南的资料,很意外,还是个作家呢。可惜他对当代文学实在一窍不通,他是理科在行文科苦手,凡是不在语文课本上出现过的作者,一个都不认识。何况这俞生南也算不上大红大紫,写的书大多都是河殇派的老路数,现在哪儿流行这个,要是什么网文作者,说不定他还听说过。
百科介绍是这么说的,俞生南,1953年生人,男,当代作家,代表作品《羌人笛》《春奏序歌》。生于北京,先后当过知青、学者、杂志编辑。曾撰写多部影视剧本,其中《各奔东西》的女主演曾获海外电影节最佳女主角。2005年因罹患肝癌病逝于北京,年仅52岁。
如陆善所言,人确实在十年前就去世了。网上有他生前的照片,宽眉善目,架着一副细框眼镜,还有些更早的,比如出席电影节的,或者是年轻时在报社的照片。接连看了好几张,就相貌气质而言和陆维倾大为不同,前者温文尔雅,感官上给人春风和睦的儒雅,而陆维倾的容貌过于鲜丽瞩目,笑和不笑差别很大。
只看照片,他没什么感觉,爷爷和奶奶都是特别陌生的词,甚至,父亲和母亲一样陌生。上辈人的恩怨他无从点评,时代更迭如此之快,隔了近四十年的恩怨哪有多少代入感,又不是做是非题,到底是有情的人太愚蠢,还是无情的人太自私,谁能理得清?
不过,就在他在网上无所事事地搜索关键词时,竟查到一个有趣的发现——俞生南曾经担任过t大的客座教授。
t大,这不就是陆维倾的学校吗?
很快他回想起袁健勇的那番话,“当初估分填志愿,他还是太保守了,其实可以去比t大更好的……”
如果不是保守呢?说不定陆维倾就是冲着俞生南去的t大。
越想越觉得可能,既然是亲生父亲,瞧上一瞧又无妨。哪有人不想看看亲人,连他不也是之前整天想着去找素未谋面的“母亲”吗?但凡陆维倾是个拥有七情六欲的人,就不会不为所动。
可是……陆旭秋迟疑地顿住,他对见面的目的把握不定。不知道陆维倾是想与生父相认,还是想替母亲伸冤诉苦?又或者就这么远远地看上一眼,什么也不做?
由于想不清楚男人的心态,陆旭秋陷入瓶颈,网上翻了个遍,也找不到更多的资料,充其量是些作品解析什么的,于他没有价值。
随后趁着寒假人少,陆旭秋去了几趟t大,坐地铁差不多四个站,园区景色大差不差,逛了好几圈,偷摸着混进了名人堂,也没查到什么东西,这么瞎逛下来除了浪费时间一无所获。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此时正和家人在奥地利旅游的叶沛元提了个醒。
“问问看狗男人呗。他那么懂,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