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钟后,易枫在书房外站定,叫了声殿下。
“进来吧。”
易枫推门入内,静默着等候吩咐。史煜搁下笔,吹干墨迹,道:“你换身衣服,去趟少府,就说要见洛家四爷,若是见不到人也无妨,只管把这信递过去,说是洛四爷教过的学生,他们自会懂得。”
易枫接过帖子:“是。”才要退下,又被史煜叫住。
“你们师兄弟这关系倒是不错。”
易枫一愣,没太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史煜道:“你过往犯错,都是伍习过来替你求的情,算来也该有七八回了。我寻思着,总是罚他一个未免有失公正。方才突然想到个主意,不如这样,日后他犯错了你受罚,但你若是犯错,受罚的就是他。”
这话本有些玩笑的强调,熟料易枫反应极大,扑通一声跪下,垂首道:“属下若是有错,殿下请重罚就是。若是可以,师哥的过错也可归在我身上,恳请殿下莫要因我的过错责罚师哥。”
史煜瞧着他,道:“起来。”
易枫仍跪着:“恳请殿下收回成命。”
史煜:“我若是不收呢。”
易枫没动,也不说话。
史煜道:“就凭你现在的所言所行,该罚三十杖。”
易枫:“请殿下责罚。”
史煜就算本来没什么火,也快被这倔脾气给点着了。
伍习与易枫两人算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了。轮武艺,伍习较之易枫稍稍逊色,但论识人眼色,能言会道,易枫比起他师兄来简直就像是块木头。两人之所以形影不离,多少也是因为易枫性子耿直,不知变通,需要有人兜着底。他之所以让易枫单独来见他,几乎是摆明了要挑刺,料想伍习也能猜得到,不知让易枫过来找他时有无叮嘱过。
话虽如此,史煜却也没想过这人能耿直到这份儿上。亦或者说,他们师兄弟二人关系确实一条心似的好,才能让他不要命似地护着。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儿。他要的是只对他一个人忠诚,平日里或许看不出什么,关键时候却可能要了他的命。
他虽有勤加习武,却也知双拳难敌四腿,得培养几个绝对忠于自己的暗卫才行。伍习与易枫算是他层层筛出来的,本不想太急着挑明了说,可洛言之回京的消息如平地惊雷,把他从一帆风顺的现状中摘了出来。敌尚在暗处尚未查清,自己便如此麻痹大意,实在不该。
易枫武艺虽高,但仅凭别有二心这一点,便不可用。他才下了决断,开口前,不知为何想到史磷。易枫与伍习关系之亲密,恰似他与史磷一般,由己度人,便有些迟疑。他身边能信得过的人实在太少,就算能找到称心如意的,未必就比易枫来得忠诚。
况且两人关系好这一点,算是有利有弊,未必不能加以利用。
思及此,史煜叹了口气,道:“你若跪久了,误了送信的时辰,便不是挨几棍子的事儿了。”
易枫闷声应下,起身退下。
洛言之从宫里出来,坐着轿子回了府,步子尚未迈进厢房,便听管家说晌午有人过来送了封信,点名说是要给洛四爷洛言之,还说是他的学生。洛言之步子一顿,从管家手里取过信。
信封上是极潇洒的草书,隐约辨别得出是“尊师钧启”四字。拆了信封抖开,除却一张写满循规蹈矩的问候词句、丝毫挑不出毛病的废纸,另有一张请帖,说是邀他在登月楼疏影阁上一会,落款子曙二字不比信封上的字迹乖张,娟秀文雅,倒看得出几分乖巧。
“四爷?”管家见他拆了信后半天没动,便叫了一声,“这信可有什么问题?”
洛言之似是才回过神,将信叠起装回,帖子顺手收在袖子
里,道:“确实是我教过的学生,也不知从哪儿听说我回京,写封信来问候罢了。”
管家点头:“无事便好。”
是夜。
灯火昏黄,只听得那房里淅淅索索地,间歇着传出几声呻吟,由轻逐重,过会儿呻吟声小了,接着一声叹息。
易枫将上衣脱了,赤条条趴在榻上,腰背上肌肉紧绷,再向下则是一片血红。他嘴里死死咬住布团,面色泛白,冷汗已将内衫浸透。伍习将破布一点点从上面撕下来,似乎还连带着一层血肉模糊的皮。
“疼么?”
易枫恩了一声。
“怪师哥下手太重了。”
易枫吐了半块布巾,含糊地说:“不怪师哥,是我自找的。”
“既然如此,在殿下面前多少收着点脾气,在我这服软了有什么用?你若是在三皇子那儿当差,脑袋早不知丢了多少回。”
易枫一声不吭,闭着眼。
伍习把他嘴里的布塞得紧了些,小刀在烛台上灼红,烫平几处模糊的血肉,又取了金疮药洒在那伤口上,用纱布缠好。
自始至终,易枫都没哼出一声,冷汗几乎将身下的被褥浸透,脸色愈发苍白。伍习用水洗过布,给他擦净了身上的汗。熄了灯,在床边守着。
过了片刻,伍习轻声问:“睡着了么?”
“……”
“师哥给你讲故事,好不?”
半响,才听见闷在被子里的一声:“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