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美丽的母亲,一到了夜晚就会变得丑陋无比,每天都会看到不同的陌生男人的脸。
这样下去,自己也会变为肮脏的东西的。
是魍魉吗?
少年的眼睛里的光慢慢黯淡下去。
叁.
见到巨大的黑箱。箱子之中另有箱子,在其之中又是另一个箱子,仿佛俄罗斯的小芥子木偶,箱子的数目无穷无尽,最后的箱子是最初的箱子。这是克莱因瓶吗?还是莫比乌斯带?抑或是自噬自生蛇?
整个世界只有箱子,箱中有世界,仿佛所谓的壶中天。不,该叫做箱中天才对。
——京极夏彦《魍魉之匣》
老旧的音乐盒吱吱呀呀地响着,那个男人如魅影一样穿梭。
从见那个男人第一面开始,夏尔就有种强烈的感觉——他不应该穿白衣,黑色才是最适合那个男人的颜色。白色的医护服,是只能暴露他虚假的伪装。
“飞蛾。”
“飞蛾?”
“在黑暗里飞行的飞蛾,恐惧并逃避着黑暗,毫无目的的漫游着,这不是很可悲的事情吗?”
男人“啪”的打开了桌上的台灯。飞蛾扑着翅膀向灯柱直冲过去,没有丝毫犹豫,“嗒”的一声轻响,悲哀的落在桌面上,虚弱地拍打着焦黑的翅膀。
男人淡然地说:“但是,光芒一旦出现,飞蛾的行为就与它的意识完全无关了。只能身不由己的一味向那光芒追寻,无法停止死亡的冲动。您觉得,这两种行为那一种比较可悲呢。”
在狭窄的黑暗里奔跑,如果那唯一的光芒背后是死亡的话,会不会放弃呢?
呵,突然明白了男人穿白衣的理由。
少年拿起书,望了男人一眼:“我要回去了。”
男人难得地露出一点意外之色:“现在还很早。”
“你不会忘了吧?那个合同,今天就到期了。”夏尔微垂着眼,似乎在看桌角,又似乎在看地面,“从今天起,你就不再是我的私人心理医生了。所以我什么时候回去,和你没关系了吧。”
少年曾一度以为,男人多少会有些反应。就算不会表现出失望或遗憾,起码应该会有惊讶或嘲讽吧。
但是并没有,那个名为赛巴斯蒂安的
男人淡然地说:“啊,是这样的,我都已经忘记了。”甚至连眉毛也没有挑一下。
莫名的火大,果然,果然没有办法喜欢上这个男人。
夏尔瞪了那个男人一眼,推开他疾步出了房间的门。
男人。
男人的背影。
不,并不是那名叫做赛巴斯蒂安·米卡利斯的男人。
那个男人的背影夏尔认得,那是他的父亲。
父亲迎向路灯站着,因此他的背影逆着光。父亲的腰深深弯下去,也许是在少年看不见的时候一点点的变老了。父亲的右手握着什么东西,手臂机械地抬高又重重的落下,好像在砍着什么东西。
在砍什么?
但是不用看也知道了,因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腥甜味道。
他正在切割母亲。
想要呕吐。
为什么如此的肮脏,为什么连唯一的东西都夺走。
父亲转过了头,看见了少年。他像个孩子一般笑了,冲少年招手。
“夏尔,过来看看。我把你妈妈弄得多漂亮啊。”
夏尔猛力地摇头,脚步向后退着。
“你妈妈生前最喜欢红色了,你看,现在她全身都浸着红色了。”
骗人。她一点都不喜欢红色。少年是知道的。
“最棒的是,你妈妈和你一样,都很喜欢小小的匣子啊。”——男人提着一个箱子。
匣子里装着母亲,没有胸部以下的部分,只是光秃秃的躯干。她的面色狰狞,向少年展示着最丑陋的一面。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如此稀薄的空气,真的是这个世界吗?
不行了,已经到极限了。
肆.
我全身失去力量。软趴趴地跌坐在地上。
“京、京极堂,魍、魍魉到底是什么?”
“关口,魍魉就是界线。抱着轻率的心情接近可是会被带往另一侧哪。”
我在不知不觉间,与久保一样变成了搜集者。在窥视了许多人的内心后。在知道了太多秘密后。
——京极夏彦《魍魉之匣》
手中的书掉在地上,很快就被血弄脏。
拼命地逃着,看不见光芒。
到底要去哪里呢?这一片混俗的黑暗中,能去哪里呢?
反应过来的时候,颤抖的手中已经紧紧地握住了藏在衣服里的勃朗宁。父亲送给少年的手枪。
不对,还有光。
那个身穿白色医务服的男人。
“那就是魍魉吧。”耳侧出现了细细的耳语。
“诱惑人类,带来不幸的妖魔。”
赛巴斯蒂安·米卡利斯站在少年的身后,神色如常地陈述着:
“杀死他吧,你的父亲是魍魉,是你前进道路上的阻碍。”
他的光……
夏尔的手渐渐止住了颤抖。
哪怕这光的尽头是……
“魍魉么?”少年的声音却依旧干涩。
否则的话,就将被无尽的黑暗……
“那么你告诉我,魍魉是什么?”
在父亲扭曲的惊恐面庞下,少年转过了身,面对着白衣的男人,“倒不如说,谁才是魍魉呢?”
男人在笑,好看的唇角向上勾起,用一种笃定的眼神望着少年。
少年定定地看着男人,然后直直地抬起手,扣动了扳机。
飞蛾绕开了火光,向着那团深不见底的黑暗扑去。
伍.
伊丽莎白今天很开心,因为今天她的母亲告诉她,有一个亲戚家的男孩要住到他们家。
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孩,名叫夏尔。似乎前一段时间家里发生了家庭暴力,男孩的父亲进了监狱,母亲失踪,因此只好拜托伊丽莎白的母亲照顾。
男孩很安静,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靠近窗户的位置读着一本书,眼睛里浮现出某种伊丽莎白所不明了的情绪。
——魍魉之匣。伊丽莎白在心里读出书的名字。男孩手里的书旧旧的,书页上还有一些褐色的污渍,像是什么液体洒上去过。
“魍魉是什么?”
夏尔翻书的手顿了一下,又继续着动作,“是一种妖怪。”
“妖怪?”伊丽莎白好奇地问,“什么样的妖怪?”
“一种会诱惑人类,食其尸骸和灵魂的妖怪,或者叫恶魔也一样。”夏尔低着头,睫毛微垂,右手漫不经心地抚摸着书页,“魍魉就是界线,被蛊惑的人会被轻易的带到另一侧的世界。”
——那么你被带到那一侧的世界去了吗?
不知为何,少女非常想这样询问。但这未免太奇怪了,所以还是作罢。
“夏尔……懂得好多呢。”思忖之下,还是用了更正常点的答话。
夏尔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说:“这也只是那个男人告诉我的罢了。”
“那个……男人?”
夏尔皱皱眉,似乎有些烦躁的样子,过了好久才回答:“就是那条街边缘的心理诊所的医生,我曾经的私人心理医生。”
“丽兹,夏尔,吃饭了!”
夏尔放下了书,径直向餐桌走去。伊丽莎白疑惑地趴在窗台上向外望去。
好奇怪。
但是那条街的边缘,并没有什么心理诊所啊。
“那就是魍魉吧。”就在这时,耳侧出现了细细的耳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