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闭门不出,索性连我与宪之的事也不闻不问。祖父在那之后没多久也撒手人寰。或许因为我未表现出明显悲伤,始终跟在我身边的宪之也只是阴沉着张脸。
“姐姐,母亲也会离开我们吗?”
但实在不知宪之为何就讲出了这么一句。
“胡言乱语!”
我被那句意在担忧母亲状况的话激怒了,先前因不安而交叠在一起的手掌此时已分开,其中一只便落在了宪之脸上。
我打了自己的弟弟。那一年宪之十四岁,已是可以接受元服仪式成为大丈夫的年纪了。
“姐姐……”
宪之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眼中瞬间凝聚起来的泪水似乎要夺眶而出。三年后的某一天,我也似当时那般打了宪之一耳光,那时候成为大丈夫的宪之则是怒目圆睁地瞪视我。
“姐姐就那么想嫁给北条相模守吗?”
宪之反对我嫁到北条家,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以及我自愿嫁给真彦大人的原因当然都与兄长之死有关。嫡长子的死固然使父亲万分颓丧,不过这时作为家督的父亲必不能再倒下。
兄长战死后数月,京畿地区内乱。斯波玄义趁机上洛,在此之前他已与三河一色氏做好了同今川家和谈的准备。兄长死在了马伏塚,而直接杀死兄长的斯波氏也并未夺下今川家的领地。双方打到两败俱伤,反倒是北线与上杉家鏖战的挂川部队将敌人驱逐出国境数里[古时日本的一里相当于39273公里]。兄长为堪称笑话的战争献出了年轻的生命,他所做的一切努力也被否定,元气大伤的仅有我们冈部一族。
时代瞬息万变。成功上洛的斯波玄义又不知会使这战国发生何等天翻地覆的变化。为了守住家族与釜原本城,我也做出了此生最为重要的决定。
我家虽代代侍奉主君今川家,然近年前来投靠与归顺的武士诸多,冈部家在今川门下拥有的话语权正逐步流失。没了受信任的继承人,家族的未来再不被主君期待,往后的冈部家究竟要何去何从——这实在是会令人焦灼不安的问题。父亲年轻时本能与主君今川纯信公结为义理兄弟,却仅因少时偶然见过身为家臣之女的我母亲一面,便早早迎娶母亲为正室。因为母亲接连诞下我们兄妹三人,父亲和祖父对身为嫡长子的兄长又颇为满意,当然也就没再生出纳侧室的念头。
一夫一妻在武士家庭里是极为少见的,我想父亲大抵是真心爱护着母亲。母亲也十分在意我能否嫁得倾心的郎君,自小就叫我多留意各家臣家中的男子。母亲应当知道,因彼此爱慕而结婚是不可能的,这是平民才能奢望的自由,与身为武家子女的我们是毫不相干的事。
故此我也从未关切自身想法,我要嫁的一定是能代替死去的兄长守护家族,能使我们一族赢得主君牢固信赖的武士。为此我便要成为百里挑一的女人,不仅要学做位教人称赞的贤妻良母,还要变成能吸引男子、取悦丈夫、使丈夫时时眷顾自身的美人。
哪怕这决心听起来像娼妓女忍一般,我也要成为世间最优秀的公主,这样才能寻得天下无双的夫君。我笃信这不是出于我的小女儿私情,因为成长至此,
我对经过身边的任何一个男子都不曾抱有思慕之心。
我或许是不会爱着谁的。
可我却爱真彦大人。不是在初次与她相见时起意,亦不是在婚后奋力用身体取悦她时动情,我是在得知她是女人的须臾刹那间爱上了她。
数度怀抱真彦大人的时候,我总会注意不去触碰她背上的伤疤。她或许将其视作武士荣誉的象征,但自我初次看到那狰狞疤痕时便认为是战争夺去了真彦大人的安宁,伤疤只是残酷乱世的又一层写照。真正上过战场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战争无情,即便如此仍要为了某物舍弃掉原本的生活——她到底坚守着何种信念——这种事我知不知道都是无所谓的。
我只是必须作为妻子守护着她,应尽之事也并非仅有妻子的本职。
我要像宗宪兄长守护冈部家一样守护我的爱人。在肉身枯竭以前,拼了命也要守护住我那未能实现的、最后的希望。
“没有城池护佑,生在野外的花只会在战火中化为灰烬吧。”
这是初见真彦大人时她曾说过的话。她身形纤细,即使蓄短发着男式小袖也似美少年一般,我从未想过会从这样的武士身上寻到兄长的影子。若非她讲出此句,若非她当时恍然落泪,我一定不会一下就想起谦和的兄长吧。那句过早做下的“真彦大人是温柔之人”的判断,不过是因当时立于我面前的她的身影与兄长重合,她为花雨落泪,亦是心怀慈悲之人,我知道这样的人一定能成为我的丈夫。虽说我真正的在意的是她的身份——是今川氏亲侄儿、名门北条氏后人的这一身份。
父亲从前没能与今川家结为姻亲,那么这层不幸错失的稳固关系,就由我来重新搭建吧。
离开骏府回到釜原本城后,我拜会父母亲,表明自己要嫁给北条真彦的决心。带我去见真彦大人的父亲,并未想过要使我与其即刻成婚。主君的意图仍隐藏在云雾之中,一切都是可待商议之事。真彦大人的出身也使她配得上更为高贵的妻室,我不过就是个十八岁仍未经历初婚的平凡公主罢了。
而父亲似乎对我的请求并不意外——父亲非常欣赏真彦大人。尽管父亲答应之后会与纯信公商议此事,我心中还是忐忑不安。自己实在没有能顺利出嫁的自信。
这时候继任嫡子的宪之当然也知道了我的意愿。他马上就跑到居室门前找我,模样看起来风风火火,大概是正当练武时便忙不迭赶来了吧。
“姐姐是要嫁到别国去?怎么回事,不是之前刚说过村上家的长子吗?”
他看起来相当错愕。似父亲一般生得高大的宪之整个人朝门前压来,着实有种令人畏惧的魄力。
“是父亲对那一家不甚满意。”
“所以姐姐就主动请缨要嫁给纯信大人那个来路不明的侄子吗?”
“你怎敢这样口无遮拦。”
“这种话又不是我先讲出的。”宪之不屑道,“谁知道那人与小田原城的灾祸究竟有没有关系。何况他先前对父亲那般不敬,实在是有几分狂妄,姐姐真觉得嫁给那种男人会幸福吗?”
宪之对素未谋面之人竟怀有如此强烈的恶意。我虽深感不快,但对自己的至亲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我的幸福根本不重要,能嫁给主君大人的亲侄子才是我的荣光。”
“嘁——”宪之埋下脸嘟囔着什么,“那姐姐就不需要我这种弟弟了吧。”
他会这么想也没错。我猜他或许还期待着父亲收婿养子[若武士家中无男性继承人,家主便会认女婿为养子以继承家业,这样女儿的身份也会变为儿媳]、找来其他武士继承冈部家。兄长的死对宪之造成很大影响,不被重视的次子不得不接过兄长撂下的担子,他在成年以前也经历了一段相当艰苦的人生。小时候的宪之从未表现出要成为家族支柱的心愿,连那句要保护我的承诺都是在兄长的激励下才讲出的。而我一旦嫁去北条家,就不再是冈部家的人,这样就算与宪之是此生此世都无法割掉血脉联系的亲姊弟,在事实上我也与未来会继承冈部家家督之位的宪之无关了。
“我这么选择自有我的道理。”
认为自己不会爱上男子的原因里,最为关键的一条便是总觉因性别差异而无法与丈夫相互理解。那些喜爱众道的武士也是此等想法。我与宪之的差异在我们二人相继成年以后也愈拉愈大,宪之估计一早就觉得我是个不懂时局情势的深闺公主了吧。所以到这时候我索性不费口舌解释,宪之看起来则更为恼火了。
“姐姐就那么想嫁给北条相模守吗?”
他讲话时又冷哼一声,故意以官位称呼真彦大人,想必是认为我是因为贪图荣华才要高攀北条家。
“我嫁给谁都跟你没有关系,也不是你说了算的事。”
“好啊。”
宪之那张有些充血的脸一瞬阴了下去。
“那姐姐就风风光光地嫁去别国吧,姐姐的事往后也与我无关了。”
我与宪之不欢而散。之后的事不必多费口舌,我嫁到北条家后自然很难见到宪之。中间
纯信公在聚乐第举办演武斗技时我还与他见过,他也同真彦大人打了照面,不过他那越发冷淡桀骜的态度还真是一点儿没变。
正想着此事,一旁被我紧抱着的真彦大人突然开口问道:
“倒是不知宪之阁下如何了。”
前面交谈中提到了父亲母亲和死去的兄长,唯独没提到宪之的近况。宪之对真彦大人明里暗里都不敬,互相问候时也没称呼真彦大人为“义兄”。这些反常态度定然早被真彦大人发觉。可我知道她不会计较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我当然也未曾告诉她自己与宪之有过的争吵。
说到聚乐第,我对那里真是没几分好印象。自己当初也是为了博得真彦大人的同情,才编出了父亲会将我嫁去暴戾的武士家里的谎话。但看到真彦大人对自己的过往也有所隐瞒,果然还是怒火中烧,只是不会对真彦大人撒气,而是觉得引诱她的女人实在可憎。
我就是在初次前往聚乐第时听到了真彦大人的本名。那女人叫她“阿照”,我心头一惊,当即侧耳倾听,想着不能露掉什么蛛丝马迹,后面传出的声音却教我怒从中来。
真是不知廉耻。可倒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气些什么,先前不知廉耻地叫真彦大人与自己交合的女人明明是自己才对吧?真彦大人应当也是出于对我之境遇的怜悯才答应了这荒谬至极的请求,她肯定是想叫没有正常男性作为丈夫的我不会感到寂寞,才硬着头皮与我亲热的。起初我也极难为情,想到过去那般努力取悦过她就更羞耻了。然而与她有着数次亲密之后,我竟也对此甘之如饴,每到夜里没法抱着她的身体入睡时就心慌意乱。
她往常会穿着束缚胸部的带子,晨起再亲自系上十分不便。后来我说可以亲自帮她整理衣物,她似乎面露难色,不过最后还是答应了。往后我便时常将身体和她贴在一起共眠,尤其喜欢伸出一只手来穿过她的腰际抱她,再把头埋进她的胸口里。仅隔着睡衣时是能清晰感觉到她平稳的心跳声的,不过那女子才有的柔软凸起着的胸脯也令我陶醉。有时我亦会在她熟睡时小心抚摸她的脖子和脸颊,那仿若回到儿时倒在母亲怀里撒娇似地蹭着母亲温暖肌肤时的时光。不慎遇到吵醒她的时候,哪怕她第二日晨间便有要务,也不会责怪我故意叨扰她。记得某次夜里她还醒着,在黑暗中没察觉到此情形的我伸手去托她的脸颊,结果透过隔扇的月光突然反射到她瞳中,她的双眼顿时变成闪着冷光的水玉。那并不吓人,倒有种迷人的魅惑。接着她抬起手臂撩上我的头发,耳际传来头发被细细抚摸时的沙沙声。
“……你的头发真漂亮。”
真彦大人在混沌的夜色中如是说着。她的声音听来比平素更温和纤细,当中还衔着恍如置身梦境的呢喃腔调。
她是真的醒着吗?还是在说着呓语?总之我被蜜糖包裹,不觉自己有丝毫悲苦。我应当成了世间最幸福的妻子,也想当然地以为真彦大人的温柔是仅属于自己的。
如果,那个叫雪华的女人不曾出现的话……她夺走了我的幸福,我知道沦落至这般悲惨境地的真彦大人也一定受那女人所害。无意间被我听到的偷欢、那女人写给真彦大人的和歌、我与那女人在聚乐第的争吵……这一桩桩一件件好似迷局,不知之后还会有什么危险等待着我与真彦大人。然而预知到危险的我竭力去查却收获惨淡,也未看出真彦大人的“谋逆”之心。自己的力量过于弱小,即便东窗事发也只能由人摆布。
纯信公下令诛杀北条家臣、将真彦大人流放到出羽国时,是宪之偷偷把我救了出来。父亲虽舍不得女儿,又顾虑家族会受此事牵连,在第一次求情碰壁后便只能稀声。我罪不至死,最多是与真彦大人一同被流放,可求父无果的宪之却只为了我就意图舍弃掉自己的性命。
宪之亲自进京求见纯信公,向纯信公表明家族忠心的同时,也说着甘为我切腹自尽的话。我这种不理解弟弟、一意孤行的姐姐根本不值得他为我做到如此地步。托宪之的福,最后我被交由父亲处置,其中大约也有纯信公不想与当上大名的冈部家结下怨恨的缘故。将我幽闭起来的父亲仍给我留有十足自由,我对此毫无欣喜,因为这下子我与真彦大人便如同天人永隔了。
我又对宪之发了好大脾气,说出许多斥责他莽撞的话,还埋怨他擅自去京都求情——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姐姐。
“我只要姐姐活着,其他人的死活不关我的事。”
仿佛是为了故意气我似的,宪之这样说道。
“出去,别再来见我。”
把那句“我没有你这种弟弟”咽了下去,然而仅上面那句便足以让宪之对我彻底失望了。
我也对自己失望透顶。希望被轻易碾碎,再不能亲身守护真彦大人的我将情感寄托在了南蛮宗上。妄想整日诵读经文就能逐渐释怀,我日日凝视圣母子画像,虔心等待着解脱的那一日。只是到最后我付出的一切努力都会被夜里没有真彦大人的卧榻击垮。白天我与南蛮修士交流教义,晚上却要在被褥中兀自流泪,看不到一点儿伊甸之影,痛苦万分的我却连自我了结都不能。
开导我的朱利安修士对我心怀怜悯,始终鼓励我振作内心。但他若知道我深爱着是女人的“丈夫”,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之中,拯救我的希望终于到来了。这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但那希望又过于短暂,恐怕我马上就要再度失去她了吧。
一五九九年,叛投西国大名那须朝云的伊势军攻入尾张。此时畿内几国皆已沦陷,和泉国多地开城投降,远在岸和田的真彦大人生死未卜。
昔年在佐渡岛时,我应当极力规劝她别再投身于乱世。我转移至佐渡的起始,是四年前我还被幽禁在尾张境内发生的事。当时那个叫雪华的女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来找我,还说着要把真彦大人托付给我这样惊人的话。我原以为她是在异想天开,但又不得不抓住那一丝一毫的希望。于是我便被她送去佐渡,她也兑现承诺将真彦大人从出羽国救了出来。
真是可怕的女人。比起感激她将真彦大人救出,她背后不为人知的强大势力更令我毛骨悚然。可跟真彦大人相依相伴、宛如避世隐居一般的闲适生活实在短暂,仍记挂纯信公的真彦大人得知今川氏势力衰退时,便坚持要以罪人之身重返本州。
“在孤岛上苟且偷生我是无法安心的。你不必再跟着我受苦,回到尾张的家中去吧。”
固执己见的真彦大人将我送到了宪之身边——听闻我失踪的母亲骤逝,之后哀痛不已的父亲也将家督之位传给宪之,自己则去凤来寺山剃发隐居了。
我是造成冈部家四分五裂的祸首,至此那须军攻入名古屋城,无论如何我都该随着城池一同毁灭。
然这时候宪之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
“即便那须军攻入城中,我也不会让姐姐死去。”
今川军在畿内的节节败退使后方同盟势力动摇,不堪西国势力强攻的多地大名城主皆开城投降,当中亦有一些人因过去深受今川氏信赖而被赶尽杀绝。看来那须朝云对政敌仇恨颇深,根本不打算给他们投降改易的机会。而代代侍奉今川氏的我之一族,自然也是没有活路可走了。
吉利支丹教徒不被允许自尽,可现今即便要忍受被谁杀死的痛苦,我也没有继续活下去的意愿了。
我唯一的希望已永远寂灭,此世间哪里也找不到她了。
“我会陪你一起的。”我对宪之说着,下过雪后天气更冷,不禁流泪时感觉泪迹淌过的肌肤好像也要被冻僵一般。
我最后的心愿就是跟至亲一同死去。尽管与宪之间的嫌隙至今未有化解,他在心底里也一定因为之前的种种矛盾怨恨着我吧。
“姐姐,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在釜原的家中常玩的游戏吗?”
宪之今日身着红色大铠,绑在太刀刀柄上的纽绳也是鲜艳的朱色。向铠甲上部看去,铠甲大袖上又透出浅薄的白色——那地方正印着我家的桐花纹。如赤鬼一般的宪之正对我说着,彼此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所以在这时的闲聊更像是死别前的悲叹。
“当然记得,毕竟那时候逼着你扮了好久的足利尊氏将军嘛。”
“哈哈,你倒还记得一直诓我的事。”
我也笑了笑,只是宪之又骤然蹙眉,方才还轻笑着的宪之忽而面色凝重。
“姐姐。”他不厌其烦地叫着我,“从前许下了要守护姐姐和冈部家的誓言,如今有一方无法兑现,但绝不能看到姐姐就这么死去。我清楚自己不讨姐姐喜欢,也没能理解姐姐当年的苦心。往后姐姐怨恨我也好,将我从前所说的一切都当作笑话也好,只是今天,姐姐一定要听我的话逃出这城去。”
越是这种时候我越不知该如何应答,我僵立在一旁,此刻宪之又长叹一声,半晌后再接着说道:“姐姐不是答应过我叫我扮弁庆吗?不过今日我不扮弁庆,就扮一次姐姐年少时最崇敬的南木明神吧。”
来不及了。在堕入幽冥前再理解弟弟、再向他致歉已来不及了。宪之将十岁时兄长对他讲过的话一直记在心里,我却在为了尽己之力守护家族与真彦大人时,忘记了与弟弟过去的承诺。我曾说要守护宪之,又因兄长那句反驳的话忘怀此事。在那之后,身为女人的我立下的决心成了守护同为女人的真彦大人,可宪之的承诺在这十几年间从未改变过。
“我的孩子们……男孩落入敌人之手必然凶多吉少,我也不奢望他们能活下来。身为武家的儿子,从出生起就身负效死输忠的使命。只是唯一的小女儿……我想把她托付给姐姐。姐姐若不愿亲自照顾她,就将她交付给平民抚养吧。冈部家虽难逃灭亡的末路,可女儿能远离武家从此过上平凡日子,倒也算是一桩幸事了。”
宪之没留给我一点儿回绝的余地,谈话间便已安排好了我的去留。讲话时他几度哽咽,我盯着他闪着泪光的双目,脑中猝然浮出两人的身影。一方是立志守护家族的兄长,另一方则是在佐渡与我告别的真彦大人。
“冈部家不会灭亡。即便是女儿,也能使家族延续下去。”
“嗯,我相信若是姐姐,一定能让家族永存。”
宪之落寞
地笑着,我又觉那是发自内心的欢喜。而自己所言之辞,也是在意识到一切真实后发自内心的誓言。
名古屋城落城前,宪之派身边的小姓将我和他的小女儿秘密送出城外。耳闻远处交战之声沸反盈天,周遭却异常静谧,看来自己的确已身处较为安全的境地。视野中大雪如鹅毛般飘落,我是喜欢雪的,这时的降雪似桐花花雨一样遮天蔽日,更是不会叫敌人分清立于雪中的是人还是树了。
我怀抱冈部家的公主,脚下的木屐踩在洁白新雪之上。
白雪会遮盖一切污秽,化雪时破败之景又原形毕露。如此周而复始,倒像是世间被反复洗刷,那么一定会有乱世终结、使人深陷于悲哀的罪恶澌灭无闻的一日吧。
即便家族在轮回永劫中湮灭,终有一日也会出现她所希望的世界。
所以我会一直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