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呢。”
陈文杰发动汽车,忽然没头没尾地叹了口气:“你哥对你,真没话说。”
“他只是没有替我出柜吧。这就算好?”
“我以前吧,挺瞧不起你哥的。我觉着他这人特没劲,每回拉着他干点什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要不是因为你,我都不想搭理他。”
我在心里默默地想:我也一样,但这话只能我说,有你什么事儿了?
“后来有一回,体育课不是准备测一千米嘛,我看见你哥在操场上一圈一圈地跑……我当时心想,嚯,够牛逼的,这哥们儿真有毅力,谁拿体育课当真啊,及格不就行了?结果课上一测,跟你一样满分。”
——陆新棠从没跟我提过。那个时候,我好像还在陈文杰家里。
“还有啊,你不是打球摔了几道血口嘛,我们都说没多大事,你哥急得满年级帮你要创可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受什么重伤了。”
——我只记得后来每次身上带伤,陆新棠总能从书包里拿出创可贴。
“你高中是不是家里给买了捷安特?我那会儿缠着我妈也想买,我妈把我揍了一顿……不是,我是想说,我见你哥骑过车的,我还以为你们哥俩一人一辆,心里可羡慕了,后来才知道只给你买了,我还奇怪呢,你住校他走读,怎么想都是他更需要啊。”
——当时家里要买车,陆新棠主动让给我,说反正不会骑,还得学车,挺麻烦的。
“我想想还有什么啊……唉,过去太久了,我脑子都浆糊了。总之,你哥人不错,你看你现在这样儿——哦我不是那什么,歧视你的意思啊——你万一真不成家了,记得对你爸妈好点儿,对你哥好点儿。”
沉默良久,我说:“给我根烟。”
“滚蛋。要抽下车抽。”
我从陈文杰的烟盒里抓了一支捏在手里,听见他续道:“诶,想起来了。就有一天中午,我看见你们哥俩坐一起吃饭,你哥打了两碗汤,然后把蛋花多的那碗推到你跟前,我怎么形容呢……特流畅,特自然。我那时候恨不得让我妈也给我生个哥哥出来,这也太幸福了吧。”
我说:“改天我给你做一桶番茄蛋汤好不好?蛋花管够。”
陈文杰:“……滚蛋!”
车开到小区门口,陈文杰把我放下来,我找他借了火,把烟夹在指间看它慢慢地烧。
低瓦数的路灯过于昏暗,只能照见半圆的、很小的一块地方,我在亮了又暗的半圆间穿行,飞虫扇动翅膀从我眼前扑簌经过,树影摇动,嗡嗡细响。
手机一振。陆新棠给我发消息:“怎么啦?”
我动动手指回复他:“没事啊。”
“我以为你参加同学会心里不高兴了。”
“没,挺好的。刚刚陈文杰开车送我的,现在快到家了。”
“那就好。我还有点事,你早点休息吧。”
我将心底
那些话反复打在对话框里,又反复删除,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万一林衍会查陆新棠的聊天记录呢?
开学之后着手准备答辩事宜,陈湘也忙碌起来,有时候两个人一天都没法完整说一句话。好不容易空出时间跟他一起上夜市闲逛,我们在烧烤摊位坐下,一边撸串儿一边闲聊。
“学长,你毕业之后怎么办?”
“工作呗,春招没着没落的,简历都投了,等消息吧。”
陈湘塞了一大口烤鱿鱼,用力咀嚼,“你会留在这里,还是回老家?”
“回家啊。”
“啊?那我们——”
他还没说完,旁边俩食客不知怎么的吵起来了,手里举着酒瓶乱甩,啤酒沫溅了我一身。我有点不高兴,起身过去劝架,顺便看看什么情况,其中一个大着舌头冲我直呛声,猛一推我肩膀,差点没给我推个跟头。
我沉着脸让他道歉,另外一个脸红脖子粗地高声嚷起来,骂得我心头火起。陈湘没见过这阵仗在后面拽着我衣角让我别这样,我本来也不想计较,这俩醉汉一下攥住我衣领,反而骂得更难听了。
反手拎起啤酒瓶往桌上一摔,我将碎玻璃碴甩干净,握住瓶口往对方身上一扎,参差不齐的玻璃边割出一个肉眼可见的豁口。
后来那俩醉汉不仅没报警,酒醒后还顶着伤跟我道了歉。陈湘扶着我回学校,我摩挲着青肿的胳膊,让他把先前没说的话说完。
他轻轻道:“哦,没什么。”
毕业典礼那天陈湘还过来跟我合影了,等到车站送别,我以为他会来,他却连个消息都没给我发。
乘上回家的列车,这个时候他倒是知道给我电话了。
电话那头,陈湘的声音哑哑的:“学长,你就这么走了吗?”
“嗯。还有一年,你好好照顾自己。”
“……没了吗。”
持续的安静。我望向窗外渐行渐远的城市风貌,心里一瞬间空落落的,好像黑洞边缘曾经到此一游,物质坍缩,恒星陨落。
“我知道都是当时说好了的,可是我真的忍不住……学长,为什么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陈湘……你不要哭。”我低声,“这世上有些事情,真的没道理可言的。”